我小跑到杜娘子身后伺候,欣赏着顾宁远话音落下后,姓钟的脸上青白交杂的颜色。
心里就一个字:“爽。”
至于那位钟夫人,更是没有料到这事儿是往这个方向发展的,原本我见犹怜哀哀戚戚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好,真是太有趣了。
在场众人开始纷纷称赞杜娘子和顾宁远的缘分,又称赞杜娘子蕙质兰心的,有称赞顾大人的英明神武的,有两个人不容易以后必定会好的,简单点说,就是都在进行一项对马身体的某项活动,就是到底有没有拍对拍准就不好说了。
姓钟的对着钟夫人呵斥道:“还不赶紧回去招呼女客!”
钟夫人脸上讪讪的,可我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来说,分明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服气,这就很奇怪了,这种表现,可以看得出来,平日里两个人相处,绝对不是钟夫人一方做小伏低这么简单的事,而且据说这位钟夫人并没有子嗣,子嗣都是姓钟的小妾生的。
整个宴会后来就在大家的各种夹杂着吃瓜和奉承中度过的,连芍药几个都不能幸免。
当然我是觉得这脸打的很爽,杜娘子全程魂不守舍,顾宁远顾大人全程嘴含笑意,姓钟的脸色铁青又不能终止宴会还要违心奉承。
至于钟夫人早就灰溜溜的走了。
宴席结束的时候,在场的其他楼里出来的几个跑到芍药身边问这些发饰和衣服谁做的,妆容怎么化的,怎么这么与众不同这么好看。
芍药拿着团扇轻挡嘴角,抿唇微微一笑:“妹妹别急,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
一个问话的还不太放心:“芍药姐姐,咱们可是老交情,你得了好东西也别忘了和姐妹们分享分享。”
另外一个艳羡的很:“你们家现在可就是你最有名了。”
芍药抿唇羞涩一笑:“哪里哪里。”
寒暄过后就往回赶,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掉了,杜娘子握紧我的手,正要上车的时候,却被人唤住了脚步。
回头一看,正是顾宁远。
我们身份低微,只能从偏门离开,看来顾宁远是特地等在这里的。
“杜娘子可否进一步说话。”
自从相认之后,杜娘子几乎就没怎么说过话,看到顾宁远的问话,身体紧绷了一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杜娘子,给我的感觉吧,就像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有点害羞和不好意思,还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我心里叹息了一声,朝顾宁远行了一礼:“顾大人,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顾宁远点点头:“是我唐突了。”
杜娘子上了马车,顾宁远上了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我正想着往哪里去比较好,要不然就去春风楼吧,自家地盘。
却听到杜娘子说要去丰盛楼,想到那次和卫遥见面就是在丰盛楼,心里了然估计丰盛楼和杜娘子有些关系,当下没有再迟疑,吩咐车夫往丰盛楼敢去。
进了房间,杜娘子一言不发走到窗边,侧身坐下了。
顾宁远走到杜娘子身边,想要说什么又看了我一眼。
我知趣的准备告退,却被杜娘子阻止了:“无碍,玄灵留在这里。”
这房间就我们三个,估计如果我走了,杜娘子恐怕也不自在,我要在这里,好歹有个缓解的余地。
我怀疑杜娘子心里有点害怕,毕竟按照顾宁远的说法,他们已经十六年没见,当年一个是落魄小子,一个是高门千金,现在身份却完全转换,一个是知府大人,看起来深得皇帝信任,一个是青楼老鸨,身份低贱,估计杜娘子心里也难堪的很吧。
顾宁远看了我一眼,似乎也了解了杜娘子的心情,没有再勉强,只问了一句:“一别十六年,你过的好吗?”
杜娘子一脸木然:“从杜家嫁到钟家,然后被钟家休弃,沦落至此,你觉得我过的好吗?”
第四十一章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我都有点急了,想着是不是需要我说点俏皮话来插科打诨一下缓解一下这种看起来有点严肃的气氛。
终于还是杜娘子先开口了,眼睛有点红,配合着今天的妆容,看着格外的我见犹怜,这种“我见犹怜”和钟夫人那种完全靠演出来的矫情做作是完全不一样的,是发自内心里的忧郁之情,所以显得格外引人怜惜。
“我应了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当年杜家的情况,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
顾宁远站在一旁默然。
“钟家老太爷过世后,钟家老夫人逐渐视我为眼中钉,加上她当年失散的姐妹的女儿竟然成了扬州瘦马送进了钟府,我日子越发不太好过,原先钟齐还顾着面子对我多少有些尊重,等到杜家在朝堂上被皇帝斥责,而后抄家流放,我就被逐出了钟府,连一点体己也是没有的,我只想着我家人到底怎么了,可我好不容易等到安定下来,托人去问,却是一点消息也是没有的,我忧思到如今,今儿有幸见到了你,虽说我现在沦落下贱,可还是斗胆想问,我父亲他们如何?”
杜娘子一气说了很长的话,三言两语将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说了出来,我也才知道杜娘子原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样一个封建社会里,一个娘家倒台,被夫家休弃又被夫家逐出府的女人,到底该怎么存活。
原先是高门贵女,是金枝玉叶娇养着长大的,而后嫁入钟府,虽然日子过得不如意,衣食琐事好歹不用自己烦心,一朝沦落,可以想见当时的日子多么艰难。
“我这些年呆在这个受辱的地方,也不是不能走,只怕走了我的父亲母亲他们找不见我。”
杜娘子说着说着,一道清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而且止不住。
我抽出自己的手帕准备送过去给杜娘子擦擦眼泪,就看到顾宁远已经一屁股坐到了杜娘子的身边,用衣袖替杜娘子擦起眼泪来。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评价顾宁远的这种行为,但还是默默的站在了顾宁远身后将手帕悄悄的递到了他手里。
顾宁远接过手帕又开始替杜娘子拭泪,轻轻的拍着杜娘子的背,缓解泪嗝。
哭了半晌,杜娘子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有点不好意思:“见到故人,一时之间有些激动,让你见笑了。”
我赶紧将茶水斟了一盏过去,悄悄递给了顾宁远。
顾宁远从善如流的接过,而后轻轻的拍了拍杜娘子的肩膀,温言细语:“先喝点儿茶水。”
等杜娘子完全平静下来后,顾宁远才慢慢的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讲给杜娘子听,似乎在想着怎么措辞。
原来,顾宁远在受了杜大人的恩惠之后,进了军营,因为作战勇猛,加上杜大人跟顾宁远军营的长官是旧识,且交情不错,也就很得长官的赏识,特地提拔在自己身边。
杜娘子嫁人的时候,顾宁远知道消息已经很后面了,两人云泥之别。顾宁远原本还想着说自己看能不能挣到军功来求娶杜娘子,结果知道杜娘子嫁人之后就断了这层念想,只想着杀敌以泄心里的难过伤心。
后来皇帝亲征去打北方胡虏,长官就推举了顾宁远伴驾,顾宁远作战的狠劲很得皇帝赏识,也就入了皇帝的眼,后来胡虏派奸细潜伏营中偷袭皇帝,是顾宁远警觉发现了,而后又用身体为皇帝挡了一刀,虽然并没有命中要害,但刀上淬了毒,也是九死一生。
这些顾宁远轻描淡写略过了,我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凶险,估计那时候顾宁远知道杜娘子嫁人心灰意冷,所以干脆不要命了的拼。
再后来,杜家犯了事,起因是查到了杜家和三皇子来往的书信,要密谋皇位,皇帝震怒,只是念及杜家也算曾经劳苦功高,只是将杜家的几个做官的人斩首了,剩下的人都流放到了岭南一带去了。
杜娘子听到杜家反叛,脸色立刻变的苍白,整个身形摇摇欲坠,我想赶紧走上去扶好,却被顾宁远抢先一步。
“琴娘,没事了,都过去了。”
顾宁远将杜娘子半搂在自己的怀里,悄声安慰。
说实话,我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杜娘子的名字里面有个琴字。
“我祖父,我爹他们,不可能。”
杜娘子直摇头,根本不相信:“我爹他们怎么可能?!不可能!!”
“杜家嫡女当了三皇子侧妃,这事查到了实证,怎么也没办法抹去。”
“不可能的!我爹不可能的!”
杜娘子情绪非常激动,整个人都在发抖。
“没事没事,我相信杜大人绝对不会这么做,事实上,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相关的证据,已经查到了些许眉目。”
“那我祖父父亲的尸首——”
“杜老太爷在皇命刚下达的时候就仙逝了,杜大人的尸首我偷偷从军营里回来收敛安葬了,至于夫人小姐们我也打点了人在路上好好照顾,如果我能替杜大人平反,想必她们都能够回来。”
顾宁远话音落下,杜娘子站起身,而后朝着顾宁远直直的跪了下来。
顾宁远慌的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赶忙蹲下想将杜娘子扶起来,杜娘子却坚决不肯,硬是磕了三个头。
“琴音不孝,未能替祖父父亲送终,未能照顾母亲姊妹,多谢顾大人大恩大德。”
顾宁远慌的赶紧将杜娘子扶起来,杜娘子磕完了头才终于肯起来。
我出去找人要了点水和一点吃的东西,亲自端来,也没让人进屋。
杜娘子只是拿水擦了脸,也没吃东西。
我就嚼吧嚼吧吃了一点。
没办法,正在长身体,我饿。
之前也担心过会不会是有娃娃之类的事,毕竟当时情之所至,也没想那么多,后来很后怕,幸好算一算日子是安全期。
顾宁远看着我点点头:“你这个小丫鬟还挺会做事的。”
杜娘子抿嘴笑了:“她可不是我的丫鬟,算是我的丫头吧,可能耐了。”
顾宁远似乎很意外。
临离开的时候,顾宁远正色道:“钟家和六皇子走的很近,我也不瞒着你了,我来这里也是带着任务来的,钟家就是一个突破口。”
那这个意思就是说,公事公办之外要给杜娘子报个仇啰?
鼓掌鼓掌,可以可以。
将杜娘子先送到车里,我让杜娘子等我一会儿,然后跑到顾大人身边,已经有车在顾宁远身边等着了。
“顾大人。”
“小丫头?”顾宁远正准备上车,看到我来,似乎有点意外,“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顾大人一个问题。”
顾宁远气势挺足的,可能因为在战场中厮杀过的原因,有一种杀伐果断的气质,不过我努力让自己不怂。
“顾大人有婚娶吗?”
顾宁远一愣,而后苦笑:“心有所属,又如何能系于他人?”
哦,那就是没有成婚生子的意思,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对顾宁远眨了眨眼:“我们家杜娘子也没有哦,她被人救了就在这里当管理人,没有卖身哦。”
顾宁远笑:“小丫头,对我来说,这不重要,即使她落到最不堪的境地,我也会不顾一切带她出来。对我来说,只要她好好活着,最重要。”
“小丫头,谢谢你。”
我看着顾宁远上车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对杜娘子这么上心,能将杜家的人打理的妥妥贴贴,又怎么会置自己的心上人于不顾?
这个男人,痴情,也有点可怕。
第四十二章
钟家府宴这件事儿很快就过去了,回来后,明面上谁也没有再提,私下里,大家却都说的眉飞色舞,钟家夫人原来也不过是出身青楼的身份引起很多吃瓜姑娘们的热议。
我猜,在江中的高门大户里,估计也被很多人知道了吧?
不管什么时代,不管哪个时空,吃瓜群众们看热闹的心都是一样的。
春风楼里的姑娘们迎来送往之余,还接到了很多其他楼里姑娘们写来的书信,基本上都是套近乎问用的什么胭脂,怎样才能化出这么特别的妆容,尤其是特别关注额头上花钿的画法。
关于这个花钿,据说是南朝时期寿阳公主卧在含章殿下小憩,一朵梅花飘飘悠悠落在额头上,怎么洗都洗不掉,大家都觉得好看,就开始流行起来。
要感谢我语文老师,学识渊博,如果不是他上课很喜欢给我们讲古人的八卦啊生活啊让我们听的专心致志,课下逼着我们背诵古诗词啊,说实话,我还真的会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