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里人多嘈杂,没有降温设备,在9月天坐火车真是要了老命,车厢里不少人都被热得皱起眉头,陈芷欢靠着窗户感受着一丝微风带来的凉意。
车厢里不时有乘务员推着铁皮车兜售食物,“瓜子花生桔子汽水,走一走看一看啊。”这年头铁皮车卖的东西贵,大家都不爱买,要么自己带个杯子去在火车锅炉那儿去接水,就是水永远跟不上需求,经常没水。
袁立先从提的包里拿出3瓶瓶装啤酒,是厂里的散啤。
陈芷欢看着突然冒出来的3瓶啤酒,怔住,袁主任还在一旁热情推荐,“小陈,尝尝这个,天太热了,喝这个解闷。”
“我不喝。”
“她不能喝。”
陈芷欢和赵新诚同时开口,袁立先有些疑惑,这两人怎么这么有默契。
“怎么了?小陈喝不了啤酒?这酒度数低,不醉人。”
“袁主任,我不太喜欢喝啤酒,我喜欢喝水。”
赵新诚听着忍着笑意,“袁主任,我们喝吧。”对他们来说,喝这个度数的散啤就像和水一样,没有任何醉意。
赵新诚刚把瓶盖打开,一阵麦芽香气就伴着上涌的白沫飘散开来,这啤酒看着冰冰凉凉,惹得对面三人有些眼馋,赵新诚大方地给他们也满了一杯,最后赵新诚和袁立先一人还剩半瓶。
因为一杯啤酒,大家熟络起来,热热闹闹聊了好一阵。
下午6点,饭点时间到了。车厢里大部分都是农民,为了省钱都自己带了干粮,拿着大饼就着白水啃起来。袁立先三人准备去餐房吃饭,拜托对面的同志看看行囊。
大哥大姐都是热心人,让他们放心去。
火车餐房里有10多张长型餐桌,稀稀拉拉没坐几个人,和车厢里快挤得搁不了脚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人点了一个红烧肉,一个鱼香肉丝,一个清炒白菜,一个面疙瘩汤,一共3.5。饱餐一顿袁立先给了钱,又回到车厢。
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吃完饭。天色渐暗,车上没什么消遣方式,有人拿着书出来阅读,袁立先还在改着要和广丰啤酒厂交流的技术资料。陈芷欢有些犯困,关上窗户迷糊着眼靠着车窗睡着了。
“咚”火车行驶有些不稳,陈芷欢磕到了车窗玻璃,揉揉被磕到的地方,又闭眼睡去。
“咚”又磕了一次,陈芷欢笑脸一皱,坐直了睡,远离窗户。
赵新诚本来也在闭目养神,只听到身旁传来咚的一声,他知道旁边这人磕窗户了。
没多久,又传来咚的一声,赵新诚睁眼看她一眼,只见这人睡得脸上有些红晕,眼睛都没睁开给自己揉揉头,打直了身体又睡过去。
赵新诚回头继续睡自己的,刚要睡着,突然感觉肩膀一沉,睁眼看去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搭到了自己肩膀上。陈芷欢还浑然不觉,只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枕头,舒服地继续睡。
赵新诚也没敢动,就这样僵着睡了一路。
凌晨6点,陈芷欢神清气爽地醒来,发现自己搭在赵新诚的肩膀上,忙坐直身体,有些心虚的看他一眼,还睡着,应该没发现吧?
车厢里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只有零星几个早醒的后生,在看书,看起来还是学生。
陈芷欢发现皮包滑到了自己脚下,弯腰捡起,打开看了一眼,东西都在,刚把拉链拉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拉开拉链,翻开内衬小包,里面本来装着自己的154.6,现在却只有134.6,少了20!
陈芷欢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的钱被偷了!她四下望去,搜寻着可疑的人,可是大部分人要么还睡着,要么就在低头做事情。
这时,传来一条广播:10分钟后将到达丰台站,前往丰台的乘客请准备。
10分钟后火车就要停靠站,这偷钱的小偷很可能会下车,自己一定要在这之前抓到他。
袁立先和赵新诚醒来知道了这件事,三人商量先不动声色搜寻一下,看看有没有异样。
这时准备下车的乘客已经背上行囊往外挤了,车上空了一些空位出来,站了一夜的乘客纷纷坐下,舒展全身。
这排队等候下车的人各个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异样。丰台站到了,火车车门打开,人群开始涌动。
陈芷欢突然惊叫一声,“我的钱丢了!这车里有小偷。”说完四处观察着。
整个车厢的人都听到了,窃窃私语起来,大家都让她再好好找,别是放错地方了,还有人说,这被偷了钱是找不回来的,以前自己就在火车上被偷过,这小偷的影儿都没瞧见。
陈芷欢没理旁人,又大声嚷嚷,“谁偷的钱,我要是找到了准得把他扭送派出所!判他个十年八年的。”一边说着,她一边看着,后排有个座位,一个年轻男人突然站起来,背上军绿色布包就要往外走,身后还有个中年男人唤着他,“刚子,你去哪儿啊?咱还没到站呢。”
陈芷欢面上一喜,就要追过去,赵新诚把她拦下,自己跨过人群追了上去,这年轻男人跑得还挺快,可出了车厢跑了几百米还是在站台被赵新诚追上了。
赵新诚把人押上车厢的时候,全车厢的人都看着他们,年轻男子低着头,那个和他同行的中年男子,知道了偷钱的事儿,扑上来,给他一巴掌,“你偷钱啦?啊?你说话啊!”
刚子抬起头,眼眶有些红,张张嘴,没说出话。
“还不把钱拿出来!”
刚子往兜里一摸,掏出一块黑色方巾,钱就包在里面。中年男人把方巾递给陈芷欢,陈芷欢清点一番,正是20块,赶紧把失而复得的钱放进包里。
中年男子扑通一声朝陈芷欢跪下,“同志,我儿子刚子犯浑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磕头了!你别把他送派出所,他才16啊。”
陈芷欢被这动静吓一跳,忙扶他起来。
原来这父子俩是东来市溧水村的,家里妹妹小小年纪就得了心脏病,种田收成不好,又要负担医药费,一家人过得苦哈哈。三个月前父子俩去打工,结果一分钱没拿到,老板跑了,妹妹的药快断了,这一年的药一次买要花20。两人一合计准备去广丰找找机会。
刚子在火车上发愁,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活干,给妹妹挣药费。结果凌晨起夜看陈芷欢的皮包掉在地上,隐约有大团结露出来,他鬼使神差悄悄拿了两张大团结,用随身带着的黑方巾小心翼翼地包好。
刚子父亲刘旺发担心陈芷欢不相信,忙冲回去打开自己的行囊,拿着一页纸过来,“同志,我没骗你,这是我闺女看病的记录,省城医院开的。”
陈芷欢接过,上面是一个8岁小女孩的先天性心脏病病情诊断。看着这页纸,陈芷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您放心,我不会扭送他去派出所,这事真是糟心,你们也不容易。不过,”她又走到刚子身边,盯着他的眼睛,“偷钱怎么都是不对的,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该去偷钱。如果今天我也需要这笔钱救命呢?你岂不是害死了别人!”
刚子被她说得惭愧地低下头,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又抬起头坚定的看着她,“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我会自己挣钱的。”
陈芷欢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场风波结束,火车也停靠到了丰台站,这是终点站,所有人都站起身准备下车。
赵新诚从锅炉处接了水回来,一饮而尽。放好空杯子,和两人一起准备下车。
坐了10多个小时火车,终于到达广丰站,几人呼吸着新鲜空气,觉得舒坦。陈芷欢看着刚子父子俩下车,几步走过去,“你的黑方巾,还给你。”
刚子看着这黑方巾有些不好意思,快速接过,说了声谢谢。
“好好干活,别再做这种事。”
“嗯!”
陈芷欢和两人汇合,一起往站外走。
刚子捏着黑方巾,觉得里面好像有东西,展开一看,里面有两张大团结,父子俩瞬间红了眼眶。
第9章 拿货
陈芷欢三人刚出火车站,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广丰市不愧是改革的先行城市,这大城市的模样是来自东来的他们从没见过的。
一路往前走,一幢幢高楼林立,直耸云霄,路上人潮汹涌,大家穿得可新潮了,蝙蝠衫、喇叭裤,不少人青年还戴着哈蟆镜,人人穿得各异,不像其他地方服装单一,颜色单调。这里人们行色匆匆,好像有着急的事情要办。
路边不少摊贩在叫卖,陈芷欢看见一个支着摊在卖衣服的大姐,那卖得衣裳比东来城里裁缝店的时髦不少,样式多,颜色得有十好几种。
旁边一块纸板上写着,裙子:2.5块一条;衬衫:2.3块一件;喇叭裤:2.5块一条陈芷欢上前细看,十分喜欢,“大姐,这衣裳真好看啊。”
“妹子,你眼光好。”大姐打量陈芷欢,见这姑娘长相标致,整个人干干净净的,提着行李袋,看出来是从外地来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咱们广丰的衣裳可是全国最好看的。”
陈芷欢选了一件蝙蝠衫和一条喇叭裤,花了4.8。
另外两人倒不妨陈芷欢刚一踩上广丰的地界就开始买衣裳了,陈芷欢只说自己看着好看,买两件回去。
三人坐着人力三轮去了广丰啤酒厂,向门口守门的大爷出示了介绍信后,顺利进了厂。
广丰啤酒厂比东来啤酒厂大个两三倍,年产量也是远远领先,三人走在路上连连感叹。
“黄主任,你好。我们是东来市第一啤酒厂的,听说贵厂要办啤酒发酵技术研讨会…”袁立先说着拿出了李厂长的证明信。
广丰啤酒厂的车间主任黄建平看完信,也表示欢迎,“你们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先去招待所住下。”说着和三人一一握手,“我找厂长特批一下,研讨会给你们加个号。”
“谢谢黄主任,你看我们打呼都没打就擅自过来了,真是过意不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都是小事儿,你们能来参与交流这是好事。现在国家让加大啤酒生产力度,这技术不革新,产量也上不去。大家一起学习进步。”
这年头大家也不藏私,响应国家号召,力保整个行业的蓬勃发展。陈芷欢知道1985年『啤酒专项工程』的到来会使得国内的啤酒规模和格局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人在啤酒厂的招待所住下,明天就是研讨会,来自全国的30多家啤酒厂代表都入住了招待所,大部分是受邀来的,当然也有几家是像东来这样自己跑来的。
将行李袋归置好后,大家去招待所配套的餐厅吃午饭。正值饭点,厅了不少人,袁立先看到老熟人,是隔壁省的三元啤酒厂的徐主任,他以前来东来啤酒厂参观过,他乡遇故知,两人热情打招呼。
两个厂一共5个人,坐着吃饭聊天,两个厂产量规模都挺像的,三元的两人也是不请自来。
“听说没?有几个啤酒小厂没受到邀请也自己跑来了,真是…”隔壁桌几个人声音不大不小的说着,好像也不在意旁人会不会听见,脸上倨傲神情可见一斑。
桌上几人对视几眼,徐主任小声说,“这是朝露啤酒厂的。”朝露啤酒厂,这两年迅速发展起家的啤酒厂,产量已经位居全国前五了。
“你们说,那些小啤酒厂来干吗?产量不够,技术落后,这次研讨会他们听得懂吗?”那几人还在喋喋不休。
赵新诚把水杯重重磕在桌子上,霎时打断了几人的窃窃私语,他面色一沉,斜看一眼,又端起酒杯仰头饮了一口。
朝露啤酒厂刚刚开口嘲讽的女同志本想再骂几句,结果才看清隔壁桌那人的脸,突然矜持起来。定神一看,那人长得俊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薄唇一张,将一杯啤酒饮下,举止很是潇洒。当下就有些心猿意马了。
陈芷欢突然开口,她脆生生的声音响在几人耳边,“小云同志,你知道啤酒厂最忌讳什么吗?”
三元啤酒厂的小云摇摇头,又听到陈芷欢说,“最忌讳啊说人长短,不然这生产的啤酒喷瓶率准高,得喷10多厘米出去。”
小云一听这话,呵呵笑起来,觉得这比喻新奇。
朝露啤酒厂今年为了强行扩提产量,各环节抓得不紧,导致出了岔子,收了受潮发霉的大麦,最后生产出来的啤酒喷瓶率比正常状态高了两倍,被省里批评敲打了,严令整改,不过这事儿只在省里秘密批评,只有几个大厂的人知道,陈芷欢也是几年后才偶然得知的。
朝露啤酒厂的主任一听这话,面色一沉,有些赧颜,让手下几人少说话多吃菜。
饭后,陈芷欢换上下火车新买的白色的确良衬衫,深蓝色喇叭裤,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看着时髦又干练。提出要去逛逛,她准备去前世听说的广丰服装批发市场看看,袁立先要准备材料,让赵新诚陪她去。
赵新诚本以为陈芷欢要去逛逛大城市的百货商场,谁成想她居然带着自己来了个荒郊野岭。
广丰市丽华批发市场,位于远郊,周边还没有开放建设起来,看着有些荒,几年后才会发展成型,成为全国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每天人来人往。而现在刚起步不久,陈芷欢只前世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这是发家致富的明路子。
“你来这儿买衣裳?”赵新诚有些不解。
“嗯,买很多。”陈芷欢看着琳琅满目的衣服眼放金光。
这里面得有几十家商贩,都是从附近的厂里拿货,货都是比着国外最流行的样式做的,基本算是走在新潮前线了。
现在正值夏天,里面多是卖的色彩艳丽的连衣裙,衬衫,半身裙,长裤,直教人看花了眼。
陈芷欢一路搜寻,忽然被人叫住,“妹子,你咋来了?”
陈芷欢扭头一看,竟然是火车站门口的大姐,兴奋地打了声招呼。
“我想来进些衣裳。”
陈芷欢长得好,大姐一眼就认出了她,何况她还穿着上午刚从自己那里买的衣裳,这穿在她身上真是好看。
“你第一次来?”大姐看她东看看西瞅瞅一直没动静。
陈芷欢点点头。
“你跟我来,我有个拿货的老搭子。”大姐热心肠,招呼陈芷欢往里走,“这老板人实在,这年头做生意的不少,就讲究个诚信嘛。”
陈芷欢到了铺子里,看了看货,样式质量都不错,当下问了价钱,因为是老主顾带来的,老板也没叫高价,陈芷欢挑了些质量花色比那摊贩大姐卖得更好的问价,连衣裙1.5,衬衫1.2,喇叭裤1.4,半身裙1.2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