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沂近来总爱翻佛经,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念了一遍又一遍。断了的小叶紫檀佛珠已经重新穿引了玉线,缠在他的手腕上。
明露以前总玩笑说世子是半个和尚,现在再看,哪止半个和尚,他本就是如玉的面庞,眉目清冷,欺霜赛雪的容颜加上素色衣衫,俨然一个将要超脱红尘的佛。
萧沂就这样,静静地端坐,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到明露端来的茶水从升腾着氤氲白雾,到冰冷刺骨。
明露又去换了一盏,如此往复,直到第三次。
明露终于忍不住开口,“世子,喝口热茶吧。”
她唤了两声,萧沂才有一点反应,似乎才发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知道了。”
明露闻言忽有些眼酸,月楹没了,世子又成了这样……
月楹死讯传来那一日,她哭了半晌,收拾月楹东西的时候,在柜子里发现了未完成的洗头膏。
明露的眼泪崩也崩不住,从前月楹离开,她明确的知道是她逃了,盼望着月楹能在府外过得更好。她多想让世子告诉她,这也只是月楹精心策划的一场假死。
“明露,你快成亲了吧?婚期是几月?”萧沂突然开口。
明露已经从这厢房搬了出去,“过了年后,二月十八。”
“没几个月了,我还未向你道一声恭喜。”萧沂平静地说着,“库房里你看得上眼的,尽管挑去,就当我这个做主子的送你的添妆。”
“谢世子,王妃已经为奴婢备下许多,吃的用的,还有京郊的十亩良田。”
“娘想的确实比我周到。”楹楹那时总念叨着要喝明露的喜酒,说明露是她第一个出嫁的姐妹,她得好好想想送什么礼。
这份礼,终究是送不到明露手上。
萧沂站起来,进了书房,不一会儿,手里拿了张纸出来,“这个给你。”
明露不可置信,这张泛黄的纸,是她的卖身契。她是家生子,按例永不得赎身。
萧沂还她自由,是天大的恩典。
“这……世子……您……”明露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拿着。”萧沂塞给她,“本就是你的东西。”
萧沂的左手,还有另一张,他走到照明的油灯旁,看着火焰将薄纸吞噬。
“那一张是……”
“是楹楹的。”
这张纸,早就不该束缚她了。
她是苍鹰,是明月,是有凌云志的医者。
是他执念太深,将她囚困与身边。
萧沂望着火光,咳了一声,呛出了泪,楹楹,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他的道歉已经没有聆听者,再没有人会回应他。
明露又出门换了一盏新茶,听见了屋里的低低抽泣与哽咽声。
她听见萧沂喃喃自语,叹一阵,又念一阵,笑一阵,又安静一阵。
疯魔的模样,恐怕没有人信这是往日清隽温润的睿王世子。
萧沂只有在这里才会如此,出了门,他又是那个京城里人人称道的初次上阵便屡战屡胜的少年将军。
明露挪了挪冻得发麻的脚,手里的茶又凉了,她不敢进去,也不想进去。
雪势小了些,地上的积雪不再厚起来。
萧沂推开门,瞧见屋外手里提着茶壶的明露,“再去温一壶,放在马车上。”
“您要去慈恩寺吗?”
他神色清明,一贯的温和肃穆,已看不出红过眼的痕迹,“不,只是出去走走。”
“是该出去走走,奴婢刚看见燕风回来了。”萧沂已在屋里闷了太久。
燕风陪着萧沂上街,明露如同一个操心的老母亲,叮嘱燕风多注意一点世子。
月楹已经出事,世子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燕风说她太杞人忧天,回头看了眼萧沂的状况又说了声好。
临近腊月,纵是冰天雪地,街上行人依旧不少。
裹得胖胖的孩子穿着红衣在自家门前跑跑跳跳,摔在雪地里也不怕,爬起来将雪花抖落干净再继续跑。
有调皮的孩子在红灯笼底下堆了个石狮子,模仿高门大户门前的,别说,还真有几分像样,引得数人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