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抢先一步,走到永庆帝的面前道,“素闻张太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想来殿下一定会渡过这道难关,平安无事的。”
这样的回答,永庆帝显然十分满意,微微颔首,目光和蔼道,“如此一来,真真是委屈你了。朕答应你,等阿珩平复如故,朕便叫钦天监,择个吉日,让你们成婚。”
“臣女这些日子,偶染风寒,反反复复,也不见好,这几日寒热交替,病情恐怕会卷土重来,”她顿了顿又道,“自然臣女的生死事小,可万一将此病传给了殿下,而殿下又因此加重了病情,臣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如此,诺大的庭院内,只剩下苏木槿和其余一些丫鬟,永庆帝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稍稍停留,却一言不发,欲转身离开。
永庆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更觉其中有猫腻,不动声色,语重心长道,“是朕大意了,如此一来,你且速回府上好好歇息吧,阿珩他不会有事的。”
杨婉听闻此言,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得体,匆忙告了退,逃命一般回去了。
一旁的张太医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少不得又补上一句,“回皇上的话,殿下的病情虽然危急,但并非希望渺茫,老臣以为,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熬过去的,若有人悉心照料,必定事半功倍。”
张太医的话让杨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中暗骂,这老头话说得倒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反驳。
“……”
这时的张太医沉默了,在旁边哆嗦了好久,也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苏木槿倒吸一口凉气,疾步跑进屋内,将谢珩这几日常穿的一件披风,穿在了自己身上,缓缓道,“若张太医所言属实,那么臣女现在也与这怪病,近在咫尺,如此一来,皇上能否网开一面,让臣女留下来。”
见永庆帝有些懊恼地锤了锤额头,她又道,“臣女不要什么名分,只想陪着殿下。”
说着跪下身去,朝永庆帝磕了一个头,“还望皇上应允臣女的请求。”
永庆帝很是头疼,看着苏木槿好半天没说话,只是沉默。这样的场面,他有些始料未及,毕竟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怨不得她,可说到底,这一次他又输了。
众人沉默之际,苏元青像发了疯一般从外头跑了进来,隐约在人群中见到妹妹的身影,却没有看到一旁的永庆帝,忍不住大喊道,“妹妹,你是不是被他的甜言蜜语冲昏头了?能不能清醒一点?”
他跑得飞快,后来跟着谢杳,谢杳跑得更快,死死地拉住他,可还是挡不住,跑到了永庆帝的面前,好在很快,苏元青话音刚落,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乖乖道,“微臣苏元青见过皇上。”
众人皆替他捏了把冷汗,永庆帝脸色发白,看看了跪在地上的苏元青,又看了看旁边的谢杳。
此时,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正紧紧地拉住苏元青的手,丝毫不避讳,简直叫人瞠目结舌,窒息不已。
“苏元青,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
苏木槿看了哥哥一眼,忧心忡忡,却也爱莫能助。
谢杳见状忙道,“回父皇的话,许是您听错了,他不曾说什么,若真说了,也是一些顽笑话罢了,是说给儿臣听的。”
她巧舌如簧,永庆帝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谢杳又道,“儿臣还有些事,需要请教他,若父皇没什么的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拉了一脸茫然的苏元青就往外走,永庆帝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见苏木槿长跪不起,忍不住道,“此种怪病,来势汹汹,一旦染上,便是九死一生。朕不想你做这种无畏的牺牲。”
她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坚毅,平静道,“他若死了,我怎能独活?”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愕然不已,永庆帝心底的钦佩之意,油然而生,微微颔首。只是心中仍有疑虑,微微颔首,冷冷道,“好,朕便成全你,待你走后,朕会命人以王妃之礼厚葬!”
“谢皇上恩准。”她道,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有了永庆帝的应允,哥哥再想阻拦怕是不能够了,而自己也终于安心地陪伴谢珩了。
小半日过去,房中的陈设已经去了大半,唯独书案是谢珩执意要留下的。依照太医的意思,说是为了屋内通风,除了床榻和一些必须的陈设,其余的都得暂且搬走。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苏木槿的心里也没底,问及病情时,太医也总是愁眉苦脸,吞吞吐吐。
再折返回屋子的时候,谢珩已经睡着了,比起前一世的同床异梦,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她在他的身旁轻轻坐下,静静地看着春意盎然的庭院。
有药香从窗格里透了进来,青烟随风而上,朦胧了残阳如血的黄昏。
夜幕低垂,繁星满天,有丫鬟见她在房中一守就是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带歇息,生怕她饿坏了身子,捧了些吃食进来,小声道,“姑娘吃点东西吧,不然哪有力气照顾殿下啊?”
她点点微笑,嘴里寡淡,丝毫没有胃口,不放心道,“殿下的药什么才能熬好?”
那丫鬟道,“快了,太医方才也说了,殿下这病虽罕见,却也不至于危及性命,姑娘且放宽心。”
她知道这丫鬟是在安慰自己,鼻子一酸,笑道,“好。”
待汤药送来的时候,摆在桌案上的吃食,她一口没动,只是上前将汤药送旁人手里接了过来,轻轻唤道,“殿下,起来喝药了。”
谢珩缓缓睁开眼,在见到苏木槿的瞬间,脸色冰冷了下去,扭过头去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脚长在我自己身上,哪里不能去?”她说着,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气,端得是冷若冰霜,面无表情。
这样的冷对待,她也会的,并不会比他差的,想用这种办法赶她走?雕虫小技而已。
前一世那殷勤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明明心底脆弱地像只小羊羔,却总要在她面前披上狼皮,装坚硬。但凡在外人前头的那点硬气,能舍得用在她的身上,才算是真的有胆量。
谢珩很是伤神,可无奈全身软绵绵的,丝毫没有气力,只是道,“苏木槿,你知不知道,本王真的很厌弃你!厌弃,你听得懂吗?骨子里的那种。”
“懂,”她眉眼低垂,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将汤勺轻轻递了过去,轻描淡写道,“我听闻,许多事,物极必反,没有极致的喜欢又何来厌弃?殿下觉得我说得对吗?”
他紧抿住嘴,可当看到她神情的时候,却还是乖乖张嘴,把汤药喝了,冷笑道,“偷梁换柱,强词夺理。”
看着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殿下要是觉得气不过,若还能起身的话,不妨起身好好说教说教,也好出出气。”
他哪里是气?他简直就想掐死她。如果有气力,他定要把她轰出府门去。
好好说话,就是不听,万一真的染了病,又该如何是好?千万百计护着她,哪想到头来,却是自己害了她。
他咬牙道,“别以为你做了这些,本王就因为感激你而回心转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没答话,一想起方才杨婉那副贪生怕死,当众逃离的模样就越发觉得可笑。外头明眼人都瞧见了,恐怕只有还不知道呢?
“殿下许是觉得这药还苦得不够滋味吧,凭空生了这么大的怨气出来?”她心中其实担忧地不得了,但在谢珩的面前,不得不故作轻松。
“你!”
谢珩很是头疼,却只能眼睁睁任由她去。
她浅浅一笑,面若桃红,“看来张太医的方子可真是药到病除呢!殿下好像精力恢复了不少!”
“……”
这不明摆着地有意捉弄人呢?谢珩压住心头气焰,“邢谦呢?去把他找来。”
她划了划碗底,汤药只剩最一下口了,心中倍感欣慰,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殿下挂念他做什么?我让他去找十四皇子说话去了,免得在殿下这里听怨声。”
“……”他抿完最后一口汤药,哭笑不得,点点头,“好,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可千万别后悔。”
比起这些不自量力的小心思,他有得是办法让她知难而退。
才说话间,便有谢瑞从外头跑了进来,起先打破了她编的幌子。
“九哥!你怎么样了?”他满头大汗,神色匆匆,朝着谢珩冲了过来,却被苏木槿拦在了离床榻一丈开外的地方,平静道,“十四皇子请留步,殿下才喝了药,需要静养!”
看这架势动静,她有些庆幸要不然自己拦着,估摸着谢珩也被惊得够呛。
谢琛见自己九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只以为他已经默许,把头一扬,神情傲慢,“我是来看九哥的,你拦着我做什么?”
苏木槿无动于衷,并未让步,微微一笑,“十四皇子也看到了,殿下只是身子有些疲乏,并不大碍,十四皇子可放心了吧……”
她说着轻轻抬手,比了比敞开的大门。谢琛不乐意了,往前跨了一大步。他虽年纪不大,可个子比苏木槿高了许多,原以为此举能压压她的气场,但看到她神情肃穆的模样,胆子也小了不少,吞吞吐吐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九哥怕你,本皇子才不怕你,速速让开,本皇子要和九哥说话。”
永庆帝见她靠近,思索了良久道,“杨婉姑娘,朕想过了,这些日子需得烦请你在晋王府暂留几日……”
第42章 、不知轻重
“哦!好!”谢琛一头雾水,欲起身离开。
谢珩在身后头又冷不丁加了一句,“你年纪尚小,用不着懂这些。”
谢琛点点头,似懂非懂地走出门外,朝膳房走去。苏木槿正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用模子给糕点打样,并未见谢琛进来。
“……”谢琛一脸不解,“九哥,这是不是不能说啊?”
谢珩没了脾气,用手指了指门外。
看着一个小巧精致,还冒着热气的糕点,谢琛忍不住伸出手去,苏木槿见状,连忙将整个糕点盒都收了回来道,“十四皇子,这个是给殿下吃的。”
谢琛冷哼一声,不屑道,“别怪本皇子没提醒你,你做的这些,九哥他不爱吃。但是又因为是你亲手做的,所以九哥他一定会忍着‘痛苦’吃完的。”
谢珩心中郁闷,咬牙道,“谢琛。”
谢琛点点头,应道,“我在的。”
“出去。”
“好。”她低低应了一声,轻轻地走了出去。
谢琛见她走远了,这才放心大胆道,“九哥,我今日一来是专程探望你,二来有件事想请教你。”
这几下,无疑是在给虚弱的病体雪上加霜,谢珩猛呛几口,憋红了脸,想着好好训他一顿,却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谢琛哪里懂得这么多,只见旁边桌案上盛放了几只青翠的小香梨,只在衣衫上搓了搓,便塞进了谢珩的嘴里,少不得说上一句,“皇祖母说梨能止咳,九哥吃一个,润润嗓子……”
谢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夺回软垫靠到身下,有些心虚,懒懒道,“我能有什么事?太医院那帮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总爱小题大做,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呢!”
谢琛双眸一亮,喜不自禁,伸出手来在谢珩的肩上用力地拍了几拍,“我就知道九哥一定没事!”
谢珩原是听他们争吵,嫌太聒噪,只是闭目养神,听到谢琛这么一说,哪里躺得住,随手将一旁的软垫丟了过来,毫无情面道,“说什么呢?”
道理的确是这样,谢珩哑口无言,象征性地轻咬了一口,赶忙从嘴里摘了下来,却见苏木槿仍站在原地,恐又被谢琛笑话了去,只想着赶紧把她支开,“本王好像有些饿了,你能否去膳房瞧瞧,可有什么吃的?”
谢珩问:“何事?”
谢琛凑了上来,耳根子有些发红,“常人听言,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很美好的,可我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究竟有什么特别?九哥,你和她在一起,是怎样的美好?那个牵手算吗?还是?”
谢琛答:“九哥,你和她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啊?”
谢珩愣了愣,又皱了皱眉,重新躺了回去,“问这个做什么?”
谢珩:“……”
他年纪虽不大,可手劲却不小,更糟糕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轻重。
苏木槿微微一怔,的确,方才也不曾细问他想吃什么,只是想着糕点素淡,不伤胃口,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听谢琛这么一说,她小心翼翼问道,“那他喜欢什么?不过他身子虚弱,宜清淡一些的吃食。”
前一世的谢珩对她的喜爱了如指掌,反之,她从来没有关心在意过,他喜欢什么,又厌恶什么。
“想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十四皇子请说吧……”她道。
“你和九哥,是不是两情相愿啊?”谢琛歪着头仔细端详她的神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有种很美好的感觉?”
她反应迅速,回道,“十四皇子有喜欢的人了?”
“是……”谢琛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总之本皇子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微微一笑,提起食盒,“十四皇子为何不去问殿下呢?至于殿下喜欢吃什么,也由臣女自己去问殿下吧……”
谢琛无奈,只好跟着她又重新折回了谢珩的房间。
“殿下,小米养胃,趁热喝一点吧。”她将粥端到谢珩的面前,黄白色的小米粥,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