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日早起的时候,总要亲自去喂养那些鹦鹉,可眼下哪里还有心思?沈归念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徘徊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便匆匆忙忙出了门,追上沈归念的步伐。
寺庙位于城郊外,香火算不上旺盛,但胜在静谧,远远望去,淡淡的霞光中,金黄色的琉璃瓦藏匿在绿荫深处,隐约可见,晨钟深沉悠长,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们,三步一磕头,虔诚跪拜。
谢琛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不算熟悉的身影,但一番寻觅下来,仍不见踪影。
正当他万分失落的时候,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听闻寺庙里有些佛像年久失修,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能为重修佛像略尽绵薄之力。”
紧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沈姑娘,您为寺庙做得已经够多了,佛祖一定会保您和您的家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谢琛刚开始并不是很确定,但在听到这一声沈姑娘以后,便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真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面容。
而在沈归念说完这话之后,便在那师太的引路上,步进了佛堂。谢琛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却被一位小沙弥拦住了去路,语气稚嫩却不失沉稳,“施主请留步,敢问施主如此匆忙,可有什么要事是小僧能帮得上忙的?”
谢琛心急,只想早点见到沈归念,便随手从钱袋里掏出一小锭金子,双手捧送到小沙弥的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小师父一定收下。”
那小沙弥不曾见过什么金子,只是接过捧在掌心,端详了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想叫谢琛亲手送与功德箱中时,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进了大殿,起先映入眼帘的是尊鎏金大肚弥勒佛,喜眉乐目,笑口常开,而沈归念正细心地掸去供桌上的灰尘,将新采的杏花,小心翼翼地斜插入花瓶之中。
动作轻柔,在晨曦之中,美得像一副画在细细收拾好这一切之后,沈归念便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诚心礼佛。
但并未注意到谢琛在靠近,直到他在一旁的佛垫前跟着跪下,沈归念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这里隶属寺庙内院,是最为偏僻冷静的大殿,平日里就鲜少有人来,更何况是一大清早。
她万分惊讶,好久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谢琛等得就是这一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反问道,“怎么?我不能来?”
“对不住,是我一时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谢琛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脸庞火辣辣地,尴尬万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带你走,不是真的带你走,而是用这种法子,让他往后倍加珍惜你。”
第90章
那小叫花子见惯了她文文弱弱的模样,而今突然变得如此面目狰狞,出手狠绝,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双手合十,连连求饶道,“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再不敢了。”
沈归念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他,只是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往地上狠狠一推,并顺势狠狠地踢了一脚过去。
那小叫花子吃痛,报腹打滚,牙关紧咬,神情痛苦。而周围余下的小叫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连着后退几步,战战兢兢地看着沈归念,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
沈归念冷冷笑道,“上一回,你们抢了我的东西,我没有找你们算账,是不是以为我拿你们毫无办法?虽然你们年纪小,但打家劫舍这种事,官府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话音刚落,沈归念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拽住那小叫花子的衣襟,眼露凶光,“但是我一个人素来最怕麻烦,不如现在就送你去地下见阎王吧!”
“我告诉你们,倘若日后你们再敢挡我的道,这就是下场!”沈归念伸手怒着地上的小叫花子,随即又伸出脚去,一脚蹬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拧了拧,面无表情道,“倘若求饶有用,那么要官府做什么?今天我若不打折你一条腿,你便也不知道什么是教训。我不怕你记恨我,更不怕你会报复我!”
旁边的小叫花子看着不对劲,也生怕闹出人命,也赶忙不约而同苦苦哀求道,“姐姐,你就放过她吧,我们再不敢了!我们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我们不是……”
其中有几个小得正眼巴巴地看着沈归念手里的竹篮,眼眸雪亮,偷偷咽着口水,像饿狼一般,瘦得皮包骨,怕是许多日子都不曾进食。而挤在前面,年龄略大的小叫花子,更是趾高气扬地双手叉腰,擦了擦鼻翼,一脸不屑道,“你那篮子里又藏了什么好东西?还不快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又是你们!”沈归念看着这一群小叫花子就来气,若细说起他们的卑劣行径,那就是市井无赖。犹记得上一回,自己从寺庙里讨了些斋饭,想着回去送给哥哥,不曾料想,被这帮小叫花子抢了去,心里着实可气。
今日又叫她遇见了,可不能再有好脾气了。
谢琛又道,“佛都看着呢,佛喜欢实诚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宛如白瓷一般的脸庞上,久久舍不得挪开。
“可是……”她眼里有些幽怨,小声道,“我还是不能跟你回去……”
“佛前可不能撒谎,”谢琛看出了她的犹豫,自己也是真心想帮助她,便继续道,“你要说实话,否则你先前的那些祈愿,怕是不灵验了。”
沈归念见他这般模样,也只好收回目光,默默地低下头去,双眼微闭,虔诚做祷告。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又响起谢琛清朗的声音,“我有件事,想问你,当真不愿意搬来鹦鹉园住一阵子吗?让我来照顾你!”
沈归念端详了他一会儿,这才轻轻答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跟来这里了?也是来礼佛的吗?”
“你……”她被他这狡猾的问话险些气道,好半天没说过话。
她稍稍一抬眼就对上谢琛热切的目光,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小手死死地拽在一起,低低答道,“这件事,我得先去问问哥哥。”
回来的时候,却远远瞧见,沈归念在路上被几个小叫花子给围住了,他们头发蓬乱,每个人的脸上粘满了尘灰,衣衫褴褛,看起来脏兮兮的。
谢琛心中颇为满意,只要她应了,那么沈归辞自然就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从庙里礼佛完出来之后,谢琛突然想起身上还有一些碎银子,便叫沈归念先走到前头,自己则折返了回去,将银子送到了功德香中。
“我……”她睁开眼,有一丝不安,欲言又止,“哥哥说过,女儿家要矜持,不能随随便便跟着外人……”
“你哥哥是我三哥府上的人,我怎么就成了外人了?比起旁人,我们倒算得上亲近。”
“住嘴,你们饿肚子与我有何干系?凭什么你们的过错,要我来做退让?只因为你们年幼,便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吗?”沈归念说着,抬脚往那小叫花子的肚子又狠踹了一脚。
而此时小叫花子的嘴角,已经流出了殷红的鲜血,脸色铁青,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怕是生命垂危。
这一幕也把谢琛给惊到了,他小跑过来,脸上写满了愤怒,高声斥责道,“沈归念,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沈归念见他靠近,脸上浮现出一丝无辜,语气温和了不少,“难道连你也这么觉得吗?他们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一帮强盗。你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跑来质问我。”
“算了,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谢琛缓缓开口,眼底满是失落,走到其中一个小叫花子的身旁,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放到他的手里,柔声道,“你拿着这个去换些银两,将城中最好的大夫去请来给你的朋友看病,顺道买些吃的,快去吧……”
那小叫花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谢琛的手里,接过玉佩,又同另外几个人,一起将地上受伤的搀扶了起来,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沈归念心里着实难受,气得将手中的竹篮狠狠地往地上一掷,里头的馒头咕噜噜地滚了一地。
谢琛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与先前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沈归念见他这般对自己,一时也急了,蹲下身来,抱住自己,哭声渐起,喃喃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十四皇子,你看见的是他们的疾苦,可你并不知道,从前我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受尽欺辱,就连吃一口饱饭都觉得奢侈……”
她的语气听起来,叫人的心一阵一阵地生疼,“他们饿肚子,难道是我的过错吗?这一切还不是你们州县父母官的失责?他们虽然年纪不大,可你知不知道,他们冲我过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只想保护好自己,我不想小时候的噩梦再一次上演。”
“我更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你自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又怎能会明白贫苦人家的艰辛?”
谢琛一直静静地看着地面,并未去看沈归念的神情,只是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絮一般,迟迟不能开口。
大概是因为等不到谢琛的回应,她很是失落,缓缓站起身来,将掉落一地的白馒头,悉数拾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拂去灰尘,重新装回到竹篮子中,淡淡说了句,“我走了……”
“念念,”谢琛听到她要走,慌忙抬起头来,唤了一声,“是我的错,我并不知道的。”
沈归念停下了脚步,谢琛追了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可你刚刚为什么不说?我承认,是我鲁莽了,我只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但是我更相信你,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
“你给过我机会了吗?我以为你和旁人不一样,可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是我太傻,你是皇子,我是贫女,我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沈归念神情淡漠,说完绕过谢琛,径直往前走去。
“不是这样的,念念,”谢琛呆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前去,“你是个好姑娘,是我误会你了。佛说过的,不知者不罪,无心之失,应该被原谅的。”
“佛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了?”她问,秀眉微蹙,杏目圆睁。
谢琛被她的神情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也更加知晓,她这般发问时,怕是气也消了,“是我记错了,佛不曾说过,可是佛喜欢善良的姑娘。”
沈归念被他燥地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低声道,“你以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能原谅你了?!”
“自然不是,你要打要骂,只管来不用手软,”谢琛说着从她手中将竹篮子拿了过来,看看一眼里头的白馒头,“你把红枣糕给了我,自己却吃这又干又硬的冷馒头,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你肚子一定很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只当是我同你陪个不是。”
“我不去,我想回家。”她小声嘀咕了一声。
“走吧,你总得给我一个同你赔礼的机会啊,不然我良心难安。”谢琛说着,也不管不顾,牵起她的手,往不远处的酒楼里走去。
一进门,便有掌柜的笑眼盈盈地迎了上来,毕恭毕敬道,“两位里边请,可要吃什么?”
沈归念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座气宇不凡地酒楼,朝掌柜的尴尬地笑了笑,把谢琛拉到一旁,稍稍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你方才已经把银子都捐进了功德箱里,再说了,我身上连一玫铜钱都没有。”
谢琛不以为然,又重新将她领进了酒楼,在一旁落座,笑了笑道,“怕什么,这家酒楼是我九哥的产业,你只管吃,到时候记在他的账上就好了。你不吃,那就是成心不想原谅我。”
“九哥?”沈归念一脸茫然,又四下打量了酒楼内的陈设,看着那些衣着华丽的歌女们,在台上唱着动人的曲子,白皙的双手在琴弦上飞快游走,犹抱琵琶半遮面,美得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她略有不好意思,小心翼翼问道,“我想吃鱼,这里有没有啊?”
“有!”谢琛响亮地回了一声,又将掌柜地唤了过来,说了些她根本不曾听闻过的菜名,又美滋滋地要了一盅小酒。
沈归念看着眼前满满当当,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色香味俱全,可惜很多她都不曾见过,叫不出名字,更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唯独那一盘清蒸鲥鱼,她一直惦念在心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
“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吃吧。”谢琛将筷子递了过去,微微一笑。
她是真的饿坏了,也顾不得吃相有多少难看,抓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匆匆忙忙几口鱼肉下肚,都不曾细细品过鲜美。
倒是无意间抬头瞥见谢琛的目光时,才不得不出放慢了速度,只是目光仍旧不曾挪移开菜肴半步。
不少一会儿,盘中只剩下一具完好如初的鱼骨头,沈归念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
“你怎么吃得像只猫似的?”谢琛伸出手,轻轻抚了扶她的发丝,满眼宠爱,又将自己眼前的大闸蟹给她递了过去,“吃点这个吧……”
沈归念一时愣住,她也见过这螃蟹的,但从前都是自己抓了来,卖出去,换些米钱,不曾尝过什么滋味,更不知道如何下手。
谢琛温柔地笑笑,又替她打开一只,悉心地将蟹肉一一取下,放在小瓷碟中,送到她的面前,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吃东西,总觉得特别香,你别急,慢慢吃。有我在,往后你再不会饿肚子的。”
沈归念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缓缓跌落眼眶,粗哑着嗓子道,“谢谢你。”
“乖,吃吧,等吃好饭,我就送你回去。”谢琛眼底一片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沈归念想了想,突然放下筷子道,“我能跟你回去吗?你说你住在鹦鹉园,那里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自然可以。”谢琛听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心中欢喜不已,忙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出面同三哥说的,你哥哥更没有拦着你的道理,你只管住下,其余的不用担心。”
沈归念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就连吃饭也不再那么拘谨了,而是畅快淋漓地大口吃了起来,还时不时地往谢琛的碗里夹些菜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