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谢你。”沈归念一脸感激,用力地点点头,对谢琛的戒备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头。
但此时谢琛心中的顾虑并没有完全放下,三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人,旁人不清楚,自己却十分清楚。他并不是一个乐善好施,悲天悯人之人,相反城府颇深,且目的性太强。
但沈归念的话,也不能全然相信。按照谢琛自己的推断,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看衣着打扮,身形气质,并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倒也不像是撒谎。
他的哥哥该是如何的出众,才能入了谢瑞的眼?又是何德何能,进得了宁王府。
这一切的一切,依旧疑点重重,他开口问道,“你哥哥叫什么,若是日后有缘得见,我便也能叫得上名字,让他不要再对你乱发脾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
“他叫沈归辞。”她道,又生怕眼前之人,真的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去苛责哥哥,忙补了句,“虽然他经常凶我,但他依旧是这样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们相依为命,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沈—归—辞……”谢琛把这名字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遍,随即点点头,“我记下了,当然我不会在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下,擅自去找他理论。”
“我……谢谢你,你人真好……”身后之人,低低道了一句,眼里的胆怯依旧浓厚,对谢琛仍旧十分戒备。
“谢什么?又或者,你拿什么来谢?”谢琛再次转过身去时,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小姑娘虽然看起来身子薄弱,经不起风吹,但是每走一步,步伐却十分平稳,更像是内力深厚之人。
可她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谢琛但愿自己所有的一切怀疑都是多余,但细想想,也不能如此粗心大意,便心生一计,停下脚步,侧身道,“你走前面吧,我也好教你认路,万一下次你再迷了路,恐怕不会这样走运了,要是遇见宫里管事的,必然重罚。”
沈归念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默默地走到前头,脸上满是感激。
而谢琛则细细地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趁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击出一掌去。
本以为她能巧妙地避开,但反应却让谢琛很是意外,眼看就要触及到的时候,他稍稍侧了侧掌心,说时迟那时快,寻了快小石子绊倒了她,以掩盖自己出手的真相。
毫无意外,沈归念被重重地绊倒在地,失声痛喊了一声。谢琛神色平静,朝她伸出手去,把她面前的小石子踢开,语气里带了一丝责备,“怎么那么不小心?走路的时候,也不知道多留个心眼。”
沈归念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起了疑虑,谁知道这向来平坦御道上,怎么突然冒出了小石子,哪里能怨到自己身上来?
她努了努嘴巴,有些不高兴。
谢琛拿她没办法,姑且一试,也得知她并没有武功,心中疑虑早已消除,这才松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去,“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是我的错,把手给我。”
沈归念呆呆地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不知为何,总感觉像是亲人一般,莫名让自己心安,犹豫之下,缓缓伸出手去,搭上他的掌心,双眸对视了好久,这才红着脸收回了目光。
谢琛虽未至弱冠之年,但已生得眉清目秀,与宁王谢瑞的温润沉稳不同,他的身上更有一少年的狂放不羁,令沈归念为之沉迷动心。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颊上,谢琛也觉得很是滚烫火辣,神情很是不自然,目光四处游走,终于在她的脚踝处停了下来。桃花衫上,血迹斑斑,他心有愧疚,忍不住皱眉,“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别,”她很快从谢琛的掌心收回手去,这才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让她不由地皱了皱眉,起身挽起裙边,好在只是轻微的擦伤,随即又很快地放下裙边,声音软糯似糖,“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过阵子就好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点药,你们姑娘家本就细皮嫩肉的,要是留了疤,那该怎么办?”谢琛的心底慢慢都是担忧,欲转身离开,衣角却被她死死地拽住。
小姑娘可怜爸爸地摇摇头,一五一十道,“你不用为我担心,小的时候,也老是摔伤磕伤,我已经习惯了,不疼的。”
谢琛无奈,只好点点头,“那行吧,我快些送你回王府,也好早些歇着,要不要我扶你?”
“不不不,不用了,谢谢你,”沈归念显然很排斥谢琛的呵护,拼命地摇头拒绝,又生怕自己的话,会让他心寒,赶忙补上一句,“你别误会,哥哥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我……”
“是我一时疏忽了,那你拉着我的衣袖,顺道借点力吧。”谢琛恍然大悟,转过身去,慢慢地望前走着。
时值深秋,枯叶随风纷飞,款款而落,落在寂静的御道上,金黄一片,踩上去沙沙作响,沈归念牵着他的衣袖,乖乖跟在后头,目光时不时瞥向少年的俊朗的侧颜,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忽然之间,有一片枯叶随风飘落在他的肩膀上,沈归念伸出手去,想把它拨弄下来,没想到这一举动,让谢琛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回过头来,神情肃穆,“你干什么?”
眼前之人,着实可疑,又因为是谢瑞旁边的人,不得不防。
显然这一声问话,把小姑娘吓到了,她连忙解释到,“我看到你肩膀上有枯树叶,想着把它拿下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结,谢琛干笑道,“你才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怎么现在却动起手来了?”
小姑娘摇摇头,“我说的不是那你想的那样,在我们家乡,女孩子的脸是不能随便被男子看到,会有失名节。”
“是我误会了,”谢琛尴尬地笑笑,“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归念低低应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两人脚步缓慢,出了宫门,谢琛又寻了一辆马车,同她一起去往宁王府。
马车上的两人,一直没有说话,谢琛的目光有些无处安放,而沈归念也只是静静低着头。
终于快要到王府门口的时候,沈归念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皇宫里戒备森严,我一个人进不去的。”
谢琛笑笑,“我不住在皇宫内,你若是想找我,便到城西的鹦鹉园来。”
“鹦鹉园?”小姑娘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亮如星辰。
“是啊,”谢琛想了想,随即又道,“我差点忘了,你不认路,我教你吧,把手给我……”
而当他从慈宁宫折返的路上,却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躲在一旁的树荫下,正鬼鬼祟祟地往四周偷偷观看,看身形打扮也不像是宫里人。
第88章
沈归念哆哆嗦嗦答道,“我明白的,哥哥说过,除了宁王殿下和他身边的人,其余的人,我不能搭理,我一直都记得的。”
她的声音低微,想从哥哥的掌心收回手,但恐惧战胜了一切的念头,她只能试图去查看哥哥的神情,战战兢兢。
“我的好妹妹,既然你没做错事,那又到底在害怕什么?”沈归辞的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她的恐惧写在脸上身上,可他分明无动于衷中。
也许拒绝的后果,令人更加难以承受。
然而沈归辞只是轻轻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神情波澜不惊,细细端详地沈归念的面容,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身躯,颇有兴致地询问道,“念念,你在害怕什么?从前你也是这般贪玩,哥哥从来不会怪罪于你,莫不是今日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会了。”沈归念支支吾吾,低声说道。
“是吗?”沈归辞的目光突然一下子暗沉下来,抬手死死掐住沈归念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到半空中,冷冷道,“念念还是不乖,难道你忘了,我们来长安时,对殿下许下的诺言吗?”
眼前之人,无动于衷,沉默半晌之后,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念念,哥哥怎么会怪你呢?!快起来!”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很快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却极其温柔,风轻云淡,缓缓往前迈了一步,躬下身,朝沈归念伸出手去,柔柔道,“乖,别怕……”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却让沈归念忍不住浑身战栗,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明明早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但还是伸出手去,搭上沈归辞的掌心,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沈归念察觉他炙热的目光,于是飞快地收回手来,支支吾吾道,“我记下了。”
谢琛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她身后头的乌漆黑大门,“快些回府吧,不然你哥哥会担心的。”
谢琛被她这么认真的小模样给逗乐了,心中防备才算全部放下,微微蹙眉,反问道,“你是不是同遇见你的每一个人,都说过这样的话。”
“没,没有,我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后来投奔了宁王殿下,认识的都是他们府上的,不是凶巴巴的,就是低声下气的,”沈归念道,“虽然你也是皇子,身份尊贵,可在你的身上,我能看到的是平等。”
“我跟你说的,你可都记下了?若是你哥哥胆敢再欺负你,就来我这里,躲一阵子,等他气消了,再回去也不迟。”谢琛见她并未应答,便缓缓抬起头来,正对让一双深邃的眼眸,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归念笑笑,露出两颗甜甜的小虎牙,支支吾吾道,“我觉得你与旁人不一样,和我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把手小心翼翼地伸了出去,停留在半空中,少年却把她往怀里轻轻一拉,冰冰凉的小手,落在他宽阔温柔的掌心。谢琛用指尖在她的掌心,柔柔划过,一字一句,神情颇为认真道,“这里是宁王府,你出了府门,一直往长街走,在看到春风酒楼的时候,就右拐,沿着明月街,一直往前,过了宗庆门,就可以看到鹦鹉园了。”
“是,我都记下了,”谢琛心头泛起一丝甜味,随即目光落在那只紧紧拽住自己衣袖的小袖上,“殊不知,方才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言辞,转身上了马车,留下一个温和背影。马车缓缓驶离王府,小姑娘微微踮起脚尖,呆呆地凝望着,依依不舍,又仿佛若有所思。
语气里慢慢地绝望和恐惧,沈归念吓得面如土灰,眼泪不住地流,低低哀求道,“哥哥,原谅我吧,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待马车的影子,消失不见,这才缓缓地回过头去,走向府门,轻轻叩响。
乌漆大门毫无征兆地开了,高高的门槛之内,站了一人面色寡淡,神情肃穆,吓得沈归念连连后退几步,跪倒在地,哭腔渐起,“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乱跑了……”
“是吗?”谢琛不以为然,浅笑道“如此说来,我倒也算是荣幸之至。”
小姑娘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急了,伸手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神情肃穆,一本正经道,“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开玩笑,你和他们不一样,在你的身上,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真诚和睿智。”
“哥哥……我再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沈归念伸出手去,试图将哥哥的双手掰开,眼里噙满了泪花,小脸涨的通红,呼吸也变得很不舒畅,双腿奋力挣扎。
“念念,你和从前不一样了,为什么要撒谎?你知道,哥哥最讨厌的就是欺骗。”
“哥哥,我没有……我在宫里迷了路,是他送我回来的,我们什么都没说……”沈归念声音已经渐渐微弱了下去,就连挣扎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了。
许是沈归辞突然间醒悟了过来,松开手来,将她扔在地上,面无表情道,“犯了错,就该自己去领罚,三日不得进食,如若再犯,就别怨哥哥六亲不认。”
“好……我知道了……”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哥哥甩袖离去的神情,沈归念瘫坐在地上许久,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拖着一拐一瘸的步子,回了王府。
而这一幕,也早有人看得一清二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谢琛的耳朵里。
“回十四皇子的话,沈姑娘已经回王府了,只是……”前来回话的人,稍稍看了一眼谢琛的神情,犹犹豫豫说道。
“有什么说,不能一口气说完?!”谢琛神情有些不悦,料想着难道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属下方才瞧见沈姑娘的兄长开了门以后,对其一顿怒斥,甚至险些要了她的性命,看样子,不像是假的?!”
“你说什么?”谢琛对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有些难以接受,瞬间坐直了身子,认真聆听。
那人一五一十,将所遇之事,通通告知,末了,不由感慨道,“此事幸而是您多虑了,眼下看来,沈姑娘说的,都是实话。”
“等等。”谢琛突然道了一声,叫人先停下马车,细细斟酌着这一切,犹豫着要不要立马折返?
几番思索下来,硬闯宁王府定然不是办法,依照沈归念的性子,她既然隐瞒了真相,就一定事出有因,盲目行事,怕只会误伤了她。
好容易等到夜幕降临,谢琛早已迫不及待,借着月色出了门,往宁王府邸去了。
这一处是宁王暂居的府邸,他偶然的机会之下来过几次,对其里头的路径也是轻车熟路。于是混在王府的家仆之中,不声不响,稍稍潜入了进去。
彼时,沈归念正端坐在小窗前,烛光映照下,娇嫩稚气的脸颊上有些许疲惫,泪痕斑驳,神情低落,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烛芯。
谢琛鼓足勇气,稍稍地靠了过去,蹑手蹑脚地靠近小窗子,用手敲了敲,“在想什么呢?有心事?”
不算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把正在出神的沈归念给吓了一大跳,险些喊出声来,却被谢琛先发制人,一个翻身进了屋子,轻轻捂住她的嘴巴,并摇了摇头,“小声点……”
在眼神确认过是谢琛以后,沈归念眼底的恐惧这才慢慢消散,而谢琛也松开了手,偏偏一转眼就瞧见了她手臂上的新伤,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