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之以情, 取之性命。
这些思量在怀绮脑中闪过, 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未表现出任何不自然,便就坐在此忆旁边——她自己的位置,然后向他低了下头,礼貌笑道:“仙少好,您怎么坐这了?”
周围众仙不再看他们了,但怀绮知道, 他们的耳朵还在听着。她相信此忆定然也知道,故而不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只要她足够镇定,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掀不起什么浪。
此忆果然友善地笑了,“身居高位, 总觉得和你们太过疏离。正好借此机会,随便找个空位坐坐,也感受一下你们热闹的氛围。”他笑意加重,“星神不用管我,随意点就好。”
“这样呐,那小神恭敬不如从命。”
美人说话分寸感极强,虽然不至于冰冷,甚至还笑脸相迎,但此忆仍觉得客套又轻蔑,让他怒意更甚。偏偏她坦然收回目光,眉宇间没有丝毫破绽,仿佛穿着他变的一身华服又中途离去险些迟到的人不是自己。
他简直想将她撕碎。
但凡她有一丁点恐惧或是无措,他都不会这样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甘极了。
他又追问:“怎么这么晚才来?”
“喔,是因为这个。”怀绮摊开手掌,露出掌心握着的一根柳簪。这是她早些时候用柳条较粗的部分打磨雕刻而成的,款式与普通簪子无异,但没有上色,保留柳条原本的棕色。在以金银首饰为荣的仙界,这柳簪花纹精细,簪身光滑,有别样的美感,“此乃小神为前仙后准备的礼物,方才回宫去拿了。”
此忆垂眸看了一眼,“你自己做的?”
“嗯。”怀绮不紧不慢地解释,“自古以来,‘柳’有‘留之意’,送前仙后此物,是想祝福她永葆青春,留住美好。”
此忆阴沉着脸,无话可接。
“不过小神人微言轻,怕是不能将此物亲自送与前仙后了……既然仙少问起,小神有一事相求,不知仙少能否帮忙……”
“说。”
“也并非何大事,就是──”怀绮双手奉上柳簪,“请仙少帮小神将此物转交与她。”
此忆微微眯眼。
瞧她低着头,一副卑微虔诚的模样,此忆莫名舒爽很多,拿过柳簪放入衣襟下,
“成。”
怀绮抬头,缓缓收回双手,“谢仙少。”
这时,此忆像是注意到什么,目光移向殿门,眉梢微扬。怀绮随之看去,只见万归大神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跨过门槛,踏入殿内。
众仙发现他来了,都注视着他。
刹那热闹气氛都肃穆了几分。
他是仙界最年长的仙人,已有万龄。
老人佝偻着腰,步态虚软无力,几乎要随时倒下去。一张苍老的脸,满是沟壑,像团起来再展开的纸。或许是因为看不清楚,他眼睛眯缝着,很费力的样子。
无人扶他一把。
半晌儿,怀绮看不下去了,手撑住地面,就欲起身前往。此忆猛地拉住她,“别动。”
“怎么?”她疑惑回头。
“你忘了我之前给你说过的了?”此忆声音很低,“仙冥大战结束后的例会上,月神问起仙冥两界的隐情,万归大神说是因为两千年前的一件事,又慑于父神威严没敢说。”
怀绮皱起眉,“我记得呀。”
她当时还说等从人界回来就彻查此事呢。
“其实那日,万归大神执意要说,我父神不允,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最后在我父神的压迫下,他才没有说。我父神对他意见挺大的,你要是去扶,就是公然与我父神作对。”
“这样么……”怀绮听着,有些为难,片刻还是打消了过去扶他的念头。
她的心像塞满了石头,沉甸甸的。
曾几何时,她也被人这样孤立。
她深知那种感觉不好受,可当她亲眼看着别人被孤立时,她却没有勇气伸出援手,只能沉默着站到加害者的那一方。
“那为何还请他来啊?”她问。
此忆玩味地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故意折腾他呗,一把老骨头了,瞬移不动,住得又远,来回折腾几趟,能受得了?”
怀绮露出不忍的神情。
她又看向万归大神,他走得很慢,堪比龟速。好在他们宴席的座位是以宫殿大门为中轴线,左右对称排列的。他座位挨着过道,还不算远。在全场看热闹似的注视下,他慢慢行至桌后,以拐杖作支撑,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
“对了,你不是要调查两千年前那事吗,等宴会结束了,你可以去问问他。”此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