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从屏风后面出来,眼眶微红。
“里面收拾好了,奶奶进去躺一躺吧。养好身子要紧。”
遇上个不靠谱的爷们儿,主仆二人的指望竟全在这肚子上。小心翼翼只差供起来。
林蕴独自在屋里发愣,隐约记得王熙凤在大姐儿后的确有过孩子,似乎是七八个月流掉的男胎。
再算上尤二姐掉的孩子,可怜红楼跨越数年,贾府竟无一个新生儿降世。
这孩子若保全,是否能为糜烂的贾家带来新生?
啧。
叹一声,林蕴拍拍脸。
“庸人自扰。大厦将倾,岂能凭借未出世的孩子力挽狂澜?别说他的长辈们忙着作死,就算不作死,爵位传到他头上也没了。”
心疼他三秒,林蕴重新投入到账本中。林如海晋升俸禄上涨,还多了几个庄子,都要有人管。
一晃到六月底,田庄收入上缴,林蕴寻个借口将三春请来做客。
“国孝期间不许宴饮作乐,咱们只当寻常走亲戚,别嫌我招待不周。”
探春环视屋子,满眼羡慕。
“你们搬出来才自在,如今林姑父不在,没了长辈管束还不发疯?只管好饭好菜端出来,若是不好可不依。”
林黛玉命雪雁拿着几个账本过来分给众人,用眼神暗示门口指挥丫头的李嬷嬷。
“父亲虽不在,却有个老妈妈,那双眼睛真真比老鹰还尖,半点松懈不敢有。这是你们庄子的账,这个季都齐了。”
自从探春管着大观园,贾母似是想通什么,叫姑娘们跟着李纨学女红规矩的同时,也跟王熙凤学管家。
不一时看完,惜春长叹。
“不知不觉竟有千两,便是我将来的嫁妆也不见得比这多。若是哪天做姑子,也学妙玉买上田地屋舍,做个修行的女财主就好了。”
林黛玉听的莫名其妙。
“什么修行的女财主,怎么说起疯话来?”
迎春解释。
“并非疯话。前些日子大太太娘家侄女邢岫烟来,与我住在一处,闲话间说起她曾租借妙玉的屋舍。还说她僧不僧俗不俗,怪得很。”
如此说着,林黛玉才想起来妙玉这个人,奇道。
“当时贵妃娘娘省亲,二太太请她来做客,还没走吗?”
探春捂着嘴笑。
“何止没走,人家还看上潇湘馆了呢。老太太不允,宝玉又闹,才没叫她住进去。上回我们喝茶,人家还笑话我们尝不出去岁雨水呢。”
古人泡茶最是讲究,林黛玉道。
“雨水虽好,还比不上梅花水和竹叶水,自带清香。可惜回家时日尚短,只收了竹叶上的露水,等冬天定要收些霜雪。还有泉水,最妙的当是山泉,可惜京城不易得,若在扬州就好了。”
她说的认真,却发现三春只顾着笑,顿时恼起来。
“跟你们说正经,有什么好笑?我又不是女财主,再笑叫你们也当不成女财主!”
探春忙认错。
“不是笑你,我们想当女财主,人家还看不上我们,连茶都不请我们吃呢。倒是要正经谢你,替我们攒了这些银钱,给我们做女财主的机会。”
说罢笑得更开心。
眼看着要打起来,林蕴拉住林黛玉。
“做女财主有什么不好,总好过依靠别人。吃用都是自己银钱,不必看别人脸色,多少人做梦都想。”
劝下她们,才说回田庄的事。
最初每人三四百两置办田产,如今慢慢积累经营得当,最多的惜春已经合计九百多两,不算快,也不算慢。只是京城的好田就那些,大多被权贵占着,她们想要再买还需仔细斟酌考量。
正在商议,程潜从外面走来,被李嬷嬷拦住。
“二爷,贾家姑娘们来做客,在里面呢。”
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
“那你去问,就说明日我休息,可想出去玩?带她们看人摘果子去。”
话音刚落,里面林蕴已经听见。
“二哥进来吧,她们在屏风后面呢。”
李嬷嬷先进门,见屏风竖在中央,后面人影攒动,松口气才放程潜进来。
他一进门只看林蕴,目不斜视。
“我新发现了处园子,里面种着果子养着鸟雀,正好买下来给你们解闷儿,没事的时候都能过去,带着姐妹也可以。”
“还有件事,表舅回程绕道江南,奉陛下圣旨巡察七日,晚些回来,你们不必担忧。”
第78章
“福建的事情处理好了?”
林蕴一怔,南安郡王被抓,这么容易就能救回来?
程潜嗤笑。
“番邦小国,原就是想着突然袭击打个措手不及,来换取些好处,却不想我们早有准备。南安郡王狂妄自大致使战败,陛下有意追责,谁还顾忌?如今又胜了两场,不日他们必会求和。”
是了,在原本的故事线中即便他们获胜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要求和亲换取好处。番邦异国弹丸之地,持久战消耗国力,撑不住的只会是他们。
如此,探春就不必远嫁了吧?
心情愉快,林蕴笑道。
“既然有好去处,正巧提前庆贺胜利。留姐妹们住一夜,明儿我们同去玩。”
姑娘出门的机会不多,玩一回赚一回。
程潜略微思索。
“也可。那我把简儿留下,叫他明日给你们带路,我回镖局去。她们都是姑娘家,我留下不方便。”
若林如海在家还能说过去,偏如今府上没有长辈看着,程潜一个同辈外男就格外突兀。
林黛玉笑道。
“那就劳烦二哥哥去寻琏二哥,说父亲不在,我们留下众位姐妹解闷,住两日再回去。还要劳烦琏二嫂子帮她们送些东西来。”
“这有何难?这两日我就不回来,有事叫简儿去镖局找我。”
嘱咐两句,程潜转身出去,又同李嬷嬷嘱咐了些什么才离开。
屏风撤去,三春探着头瞧。
“虽说不是骨肉,到底沾着亲戚名头,也不必出去。种种不便,岂非我们不是?”
自己来做客,却将主家挤出去,探春不大好意思。
林蕴吩咐下人闭门谢客,这几日不开府门。回来笑着安抚。
“你跟环儿也这么客气?还不是呼来喝去的。我拿他当亲哥哥,他拿我当亲妹妹,哪里那么多客套?快吃你的,明儿出去玩呢。”
当年林蕴在飞云山庄,与程潜可不就是亲兄妹?探春不再纠结,继续吃喝说笑。
晚间王熙凤命平儿过来,给姑娘们送些贴身的衣物用具,又说已经在老太太跟前说好,让她们放心玩两三日再回去不迟。
喜得三春拉着平儿说笑会子才放她回去,晚上闹得半夜才睡,第二日又神采奕奕。
没有长辈需要请安,也没有其他正经事要做,按理该是赖觉的好机会,偏大家兴奋早早起来,还不让林蕴睡。
“日头出来了,还不起?我可要闯进去了。”
林蕴一睁眼,就听见外面传来惜春的声音,夹杂着其他几人的嬉笑。
咬牙切齿起床穿衣。
“鱼肚白刚翻起来,日头在哪?等我出去若看不见,仔细你们的!”
又是阵嬉笑,外面人影一哄而散。
洗漱完毕,林蕴照例拿了剑在院中,月牙白的穗子随剑身舞动,留下残影。
三春看稀罕似的跑来瞧,被林黛玉嫌弃。
“她日日练剑,我都看烦了。汗津津的,穗子都熏臭好几条,我才不看。”
嘈两句却不走,同三春在旁边笑闹。
练剑过后重新洗漱,又吃早饭,才准备出门。
简儿在前院套好马车等着,众人一出来立刻请上去。
“二爷已经安排好了,庄子里小厮在门外,里面服侍的都是婆子,只要姑娘们不出大门,随便逛。”
林蕴点头表示知晓,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往城郊去。
那庄子不知从前是哪家的别苑,前后三大进。头一进没什么好说,马车进去停下,林蕴等人下车,简儿等小厮都留在那里。
第二进是花园,养着各色鸟雀动物,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最后便是小型果园,每样果树种着几棵,或进去躲藏游戏,或采摘新鲜果子都极好。
惜春眼尖地看见个雀儿洗澡,拉着迎春去瞧。不妨跑出个兔子踩在林黛玉裙子上,吓得她后退撞上探春。
林蕴看的乐。
“说你厉害,偏又胆小,从前怕鹤怕鹿,如今兔子也怕。”
林黛玉捂着胸口平复。
“你还笑!从前在园子里每回你都不帮我,还是云丫头替我挡着,呸,坏姐姐。”
猝然提起史湘云,探春提议。
“好久不见云丫头,家里事情多竟也没顾上邀她来玩。等回去,请了老祖宗意思,接来玩吧。”
都是从小长大的朋友,就算不是最亲近也难免惦记。
林蕴直接派人去叫李嬷嬷来。
“横竖你们不急着回去,明日咱们再来,把她也请过来不就成了?咱们又不宴饮演乐,姑娘家踏青谁还能管着?”
先派李嬷嬷去贾府请了贾母的意思,再由贾母派人去史家接史湘云到大观园住一晚,第二天直奔林府。
“怪道都不想着我,原来是有好玩的。亏的人家把你们都当成好姐妹,看我饶了你们哪个。”
一众花朵般的姑娘们从林府到庄子,不亦乐乎。
她们玩的高兴,却不知道贾府里,南安太妃找上门。
“老太太,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郡王妃的位子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坐,满京城瞧来瞧去,还是你家的姑娘灵巧。”
南安太妃高坐上首,笑眯眯看着贾母。在堂中摆放着两个红色的大箱子,格外喜庆。
贾母勉强笑着。
“太妃说笑,南安郡王妃自然不是谁都能做,须得有福气之人。可惜是我家这些丫头没有合适的,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我也正为她们的终身大事头疼呢。前几个月娘娘传话说要给诸位妹妹相看人家,为着国孝暂且搁置,老身也不敢擅自做主。”
两个老狐狸面对面,都知道对方打什么算盘,都想着战胜对方。
“老太太,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们家园子里的姑娘,我说的是你外孙女,林家姑娘。”
贾母恍然大悟,仿佛刚想起来自己有外孙女。
“您说那个丫头啊?不成不成,玉儿才十二岁,且要留好几年呢,怎么也要等十五以后才能定亲。”
笑呵呵的,俨然寻常人家的慈爱祖母。
南安太妃耐心逐渐耗尽,皮笑肉不笑。
“老太太可不止一个外孙女,我说的是林家大姑娘。头年我就来过,您说她们身体不适,没瞧见,如今该好了吧?”
气氛微凝,贾母有些懊恼。
“可不是,差点把这孩子忘了。她不是敏儿所出,竟没想起来,罪过罪过。老了记性不好,人也糊涂,还请太妃多多担待。”
各种废话说一箩筐,才道。
“我怕玉儿伤心,不大跟这孩子亲近,可是她闯了什么祸事得罪了太妃娘娘?小孩子不懂事,我在这里替她给您配个不是。”
南安太妃终于冷下脸。
“老太太,我今儿是来提亲的,咱们也别扯远,赔不是就免了。国孝期间虽不能成亲,定亲也可。虽未见面,但打听着是个好姑娘,等国孝期间过去,赶早把婚事办了,她就是正经的郡王妃。”
太极拳打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将真话说出来。贾母停顿片刻,依旧浅笑着。
“这丫头能被太妃看上,自然是她的福气,满朝郡王妃两只手也数的过来,可是大造化,我该念阿弥陀佛感谢佛祖。”
南安太妃面露得意,却听贾母继续说道。
“只是我老了,又是个外祖母,对孩子们的大事实在插不上手。幸好,她们父亲是个出息的,可惜不在京城,不如太妃娘娘等我那女婿回来再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道理。”
若是来求贾家的姑娘,还真不见得有胆量拒绝,林家却有林如海撑着,满朝没有几个不敢得罪。
贾母看着南安太妃面色铁青,心中暗自舒爽,面上却为难。
“孩子们大了都是要寻人家,太妃这话倒是提醒我。今年冬天大丫头就满十五岁,等及笄礼一过,求亲的人定要将门槛踏破。太妃若喜欢她,不如等及笄礼,国孝之后正好开始走六礼,若是快些,过两年就能娶进门了。”
寻常重视女儿的人家,六礼走上三五年也不奇怪,便是着急也没有少于半年的,否则便是对女方轻视。
林如海如今官拜三品,想要娶他的女儿,六礼少说要走上两年。更何况他本人不在京城,还不是随着贾母胡说?不管此时答应什么,等林如海回来一个“父母之命”就能全盘否认。
当初林蕴林黛玉住在降云馆时,贾母和林如海就是如此互相推脱,拖字诀屡试不爽。
偏南安太妃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南安郡王被异邦抓去,林如海奉旨福建督查,若是运气好了将人押送回来,运气不好,送回来的就是具尸体。
百般思虑,南安太妃才舍得拿出郡王妃的位置给林蕴,以换取林如海对南安郡王的特殊照顾。谁想这老东西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老太太说的是,林大人疼爱女儿,重视些也应当。只是亲王妃、郡王妃历来都是皇上钦点赐婚,尊贵体面。既然老太太做不得主,那我进宫面圣,请太上皇赐婚。想必林大人听到消息定然欣喜。”
懒得维持假笑,南安太妃起身告辞,竟真往宫里去。
贾母急的用拐杖戳地。
“快快,鸳鸯,快去传信给蕴丫头,就说南安太妃进宫请太上皇赐婚,叫她传信给她父亲早做准备,快去!”
慌里慌张在屋里转两圈,又叫琥珀。
“你去告诉二老爷,南安郡王阵前失利,咱们家绝对不能和他攀上姻亲,林姑爷知道了断然也不肯!我马上写折子,叫他赶紧想办法给娘娘递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