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被名画以及各种雕塑填满的奢华客厅现在空落落的,连家具也不剩多少,萦绕着一股空旷的凋敝感。白兰四处转了转,在楼梯后的桌子旁看见了正在打扫的女佣。
那是一个棕色头发的女性,看脸部的皱纹来说年纪应该在50岁上下,不算年轻。她穿着黑色的裙子,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从她时不时停下的擦桌子的举动可以看出她现在的神思有一点恍惚。
白兰走近女佣,清了清嗓子:“刚才有人来说过什么吗?”
墙上挂的日历显示现在是1998年12月25日。在西方圣诞本应是一个非常盛大的节日,看着此时此刻冷清到连壁炉都没有点的冰凉客厅,白兰想这一天大概应该就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
神游天外的女佣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惊了一瞬,她慌张的看着身前的白发男人,手里的抹布掉在桌子上:“先生您回来了?”
随后,她快速收好桌布,在裙子上擦了擦自己有些湿的手,深棕色的眼珠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刚才那边派人来通知了,说是破例允许先生和夫人在这栋房子里过完圣诞,明天必须要搬走了。”
“还有库纳先生那边说变卖的财产已经拿去帮老爷还债和安葬,遣散的管家和佣人们的工资也全部发放,剩余房子抵押的钱款会在最近几天送到。”
显然女佣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格外紧张,她低着头,冻得发红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白兰仔细听完之后对当前的形势有了一个基本的认知,他挑起眉,转而询问别的事情:“奈月在家吗?”
突兀的话题转变让女佣有些惊讶,她看着白发男人犹豫了一会,垂下眼帘:“小姐在楼上和玛丽小姐她们玩。”
“玩?”白兰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收敛了脸上笑着的表情,他屈指敲着桌面,剔透的紫色眼眸里逐渐晕染开暗色,“你知道奈月一直在被她们欺负吗?”
“什么?!”
女佣像是对这个事情一无所知,她极为迅速的抬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皱纹都绷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从小她们就是一起长大的呀!”
白兰锐利的视线从女佣的面容中扫过,在那里他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紧张和害怕。他排除了女佣说谎的可能,收回手指,语气很淡:“她们经常过来玩吧,每次带的礼物都没有拆开过吗?”
“玛丽和小姐是......最好的朋友,”女佣讲到玛丽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会,神情尴尬,“所以基本上每周都会来好几次。礼物的话小姐和夫人都不感兴趣,没有开过。”
“先生您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前两天玛丽小姐还说不管如何以后会一直陪着小姐,像她这样善良的小姐不会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吧?”
凭借女佣的描述,白兰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玛丽说一套做一套的颇有心机的形象,他不想再多说些什么,随意的摆了摆手让女佣先行离开。
没有柴火让这个圣诞变得格外的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顺着裤管蹿进上身。白兰一边拉紧自己身上颇有些单薄的衬衫,一边回想着刚才的交谈慢慢走上二楼。
他因为父亲欠债导致所有家产一夕之间灰飞烟灭,并且这是他住在自己家里的最后一天。所有佣人都被辞退了,只剩下疑似照顾酒井奈月的女佣。但她也不知道酒井奈月一直被玛丽等人打骂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
就算不能说话,写字也是可以的吧?难道是玛丽伪装得太好所以没有人相信吗?
白兰摇着头叹了一口气,心内的疑惑越积越深。楼梯已经走到了最后一级台阶,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打算去看看玛丽和酒井奈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廊里十分安静,甚至能隐隐听到冬季萧条的风声还有雪花打在玻璃上扑簌簌、清脆的响声。白兰悄悄靠近酒井奈月的房间,俯身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似乎在玩闹,少女的笑声娇俏肆意,听不出来在做什么,但能让人感觉到心情很愉悦。白兰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是不是错误的幻想,可下一秒他就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很闷,一下又一下,混在那些愉悦的笑声里几乎像是虚假的错觉。白兰眉尾微微上挑,紧绷的神经让他条件反射的拧开了门。
“你们在干什么?”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然后被尖叫取代。白兰看到站在床边的三个少女慌张的松开她们的手,像见鬼了一样迅速四散跑开,指缝里仍旧缠着的金色发丝随着她们粗鲁的动作被生硬的拽了下来。
人群散去后,瘫坐在地上的酒井奈月以一种无比刺眼的姿态闯进进白兰的眼眸。
她那头扎着马尾的柔顺金发被弄的乱七八糟,光洁的额头抵在床沿,一片红肿。白皙的脖颈上已经变得紫红的手印看起来残忍又瘆人,她不断的喘息着,听不清的呜咽在喉咙翻滚。
原来刚才她们笑得这么开心是因为在欺负酒井奈月,那些沉闷的声音是她们抓着奈月的头发去撞床。
白兰清晰的看见她泛着血丝的水绿色双眼里滑落了无色的泪水,通红的脸上闪过害怕和愤怒。他脸色阴沉的一个一个盯着房间里站立的四位少女,视线冰凉得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欺负她好玩吗?”
“杰索叔叔,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穿着公主裙的少女惊恐的摆着手,棕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安,“我们只是和她玩游戏,对吧?”
站在她后面的三人忙不迭的点头:“对,就是玛丽说的那样!”
白兰简直要被她们的借口气笑,到底是谁给了她们勇气这样欺负酒井奈月还当他没有眼睛的?他迈步走向那个叫玛丽的少女面前,伸手插进她打扮精致的头发中,用力揪起:“是吗?”
刺耳的哭叫在白兰耳边响起,他垂眸看着少女脸上扭曲的表情,嘴角上扬,眼里深邃的紫色像看不见底的死水:“这样玩吗?”
“对不起!我错了!放了我吧!”
迫于危机、毫无后悔之意的道歉急促的从玛丽的口中喊出,白兰无趣的松开手,眼神轻蔑:“滚。”
连滚带爬的逃窜让只剩白兰和酒井奈月二人的房间恢复了宁静,他回头看着仍旧坐在地上的酒井奈月,安慰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心里另一种古怪的异样吞噬。
金发少女看上去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缓了过来,她一点也没有在意后续他和玛丽等人的争执,自顾自的玩着地上散落的玩具。
木偶,积木,还有会发光的小火车。
十四岁的少女还在玩这些吗?白兰惊疑的睁大了眼睛,缓缓走到低头摆弄玩具的金发少女身边,轻柔的嗓音中藏着不解:“奈月?”
作者有话说:
嫌疑人之一,塑料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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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木偶之家(十)
专心致志玩玩具的酒井奈月没有回答, 她手里的木偶被掰得咔咔作响,摇晃的胳膊还有腿似乎马上就要断掉。白兰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后仍旧没有得到回复,他上手握住女孩细嫩的手腕, 小心的掰开她抓着的木偶:“奈月?”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酒井奈月转头看向白发男人。
白兰现在才发现这好像是进入这个房间以来酒井奈月第一次正眼看他。她被抓乱的头发没有整理, 橡皮筋松松垮垮的绑在头发上,几乎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粉嫩的脸上还留有哭过的痕迹, 碧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不满的情绪昭然若揭。
空气安静得能让白兰听到少女有些急促的呼吸还有喉咙里小动物示威一般的呼噜。他看见酒井奈月嘟着嘴开始用空闲的另一只手去抢被他夺走的玩具,身体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
因为怕伤到她,白兰松开禁锢住酒井奈月的手,但没有松开木偶。他高举手里的玩具,笑着哄她:“奈月,能听懂我说话吗?点头我就把玩具还给你好不好?”
金发少女没有给他任何的反应, 她只是固执的伸长胳膊去掰他的手, 又在发现不管怎么样都拿不到玩具之后扁嘴爬了起来, 远远的离开他在另一堆玩具前坐下。
玩具火车的音乐在房间里响起,白兰的嘴角失去了上扬的弧度, 看着少女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的心情越发沉重。
他不死心的再一次靠近酒井奈月, 按住了她正在推着小火车玩的手,故作轻松的眨着水润的紫色眼眸:“月酱,你真的不理我一下吗?”
黏糊糊的声音甜度很高, 偏软的音调像是在撒娇。不断被打扰的酒井奈月怒气冲冲的抬起头,她瞪圆眼睛用力推着身前的白发男人, 在他错愕的松手时抱紧地上散落的玩具, 头也不回的快步跑出房间。
被讨厌了。被推倒在地的白兰顺势坐在地上, 他看着少女跑远的背影低头叹了一口气。
之前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此时此刻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只不过这个答案有一点悲伤。为什么玛丽欺负酒井奈月的事情一直没有暴露,是因为她根本就是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智力没有随着身体的长大而成长的弱智。
原来傻在酒井奈月身上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事实。
白兰在得到真相之后心里萦绕着淡淡的压抑。一个漂亮的不会说话的小傻子,这样的人在离开了父母之后几乎没有办法继续存活在这个到处都充满恶意的世界上,但事实却是连她的家人都没有给她应该有的爱。
夏木早纪提起酒井奈月时那副憎恶的模样在白兰的眼前闪现,他完全可以想象当她知道酒井奈月智力有缺陷之后崩溃又怨毒的神情。他沉默的站起来,在满地幼稚的玩具的目送中离开。
房外的布景已经改变了,残破的木板昭示着时间已经跳转到了1998年以后。刚才跑出来的酒井奈月不见踪影,白兰在潮湿、充斥着霉味的走廊里四处寻找,在打开某一扇门后看到了坐在床上哭泣的夏木早纪。
整个房间简陋到没有任何装饰,连墙都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洁白的油漆。白兰想起原来那个华丽到扎眼的主卧,一时间竟然为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到心惊。
穿着素净的夏木早纪身上没有了那些昂贵的宝石,惨白的脸色还有难以遮掩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比之前憔悴了很多。她在看到白兰的那一刻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泪眼婆娑:“你怎么才回来?”
“珍妮那个女人真的太过分了!你还记得她刚才说什么吗?居然问我要不要去做她的女佣,她当我是什么?”
夏木早纪咬着牙,眼里闪着怒火:“我就是饿死也不会让她施舍我!”
白兰静静的看着金发女人宣泄她的情绪,一言不发。等她唠唠叨叨的释放完对珍妮的不满,白兰发现她的攻击目标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老公?你刚才的木偶推销出去了吗?”
女人用纸巾擦掉脸上的水迹,突兀的对话和眼睛里的期待让白兰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一秒,神色僵硬:“啊?我——”
“又没有成功是吧?”夏木早纪斜睨着眼睛,冷笑着扯起嘴角,“以前人家看你是老杰索的儿子所以对你的木偶高看两眼,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你当他们还要你的东西吗?”
“早就说了让你换一个行业,你那些破烂木头除了我和你那个古里古怪的女儿,谁要啊?”
夏木早纪拍着床,脸部因为愤怒才终于有了几分血色:“等我们那点抵押的钱用完了就彻底完蛋了!你说我怎么就嫁给你这样不知进取的人了?”
一番言辞激烈的对白呛得白兰满头雾水,他把手插进口袋,嬉笑着咧开嘴角:“要不是你当年看上杰索家的钱财,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金发女人的脸色在瞬间恢复成了惨白。她从床上站起来,哆哆嗦嗦伸出手指,看上去马上要气晕过去,眼睛发红:“你在嘲笑我?白兰,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
白兰没有被她的指控吓倒,瑰紫色的眼眸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离婚!我已经受够那个傻子了!自从她出生我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她肯定是恶魔!你就等着和她一起下地狱吧!”
他目送夏木早纪满脸扭曲的摔门离去,刺耳的诅咒被关在门外。白兰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感受到了夏木早纪异常敏感且容易失控的情绪,他环视着破旧的房间,打算寻找一点线索。
曾经那些名贵的衣物和珠宝已经消失殆尽,想来是被拿去做了抵押。做工精巧的木偶依旧堆在柜子里,没有好好保养的木头已经开始发霉。还有一些钱财被放在衣柜隔间的抽屉里,很轻易就能找到。
白兰把能打开的所有地方都翻找了一遍,在窗帘后的石台上看到了几瓶药物。他拿起药瓶晃了晃,轻飘飘的重量还有颗粒与塑料壁碰撞的声音十分明显。
瓶身上的使用说明明确的表示这是用来治疗抑郁症、强迫症等神经疾病的。白兰想到刚才夏木早纪的表现,合理推测她现在也许精神状态不太正常。
夏木早纪对酒井奈月的厌恶已经强烈到不需要隐藏了,所以她会不会在恍惚中失手杀掉自己的女儿?
这个想法在白兰的脑海中徘徊,但目前他还没有证据。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两个柜子无法打开。白兰试图用蛮力撬开紧锁的柜子,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他翻遍所有角落都没有看到能用来打开这两个箱子的钥匙,别无他法,白兰只好暂时选择放弃。
破产后的房子小得没有什么多余的房间,除了主卧和酒井奈月的房间之外只剩最后一个房间。毫无疑问这是女佣住的地方,白兰打开门之后直奔柜子去寻找日记本。
现在他很庆幸这是一个有记录日常生活习惯的女佣。
最后一篇日记停留在2000年7月13日,这就代表今天是14号,也就是酒井奈月的生日。往前翻的话可以看到很多记录着夏木早纪还有玛丽等人的异常的片段。
【1999.7.14
今天是小姐的生日,但今时不同往日,生日宴会不会再有了。不过想来小姐也不会在意这件事吧,毕竟她什么也不知道。
玛丽小姐还有其他几位小姐都来给奈月小姐庆祝生日,但晚上我发现小姐的头磕破了,地板上流了很多血。玛丽小姐说是不小心撞在了床头。
夫人对此事一点也不在意,先生忙着做木偶,已经几天没有出来了。】
【199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