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影院巨大的银幕下,真正的六道骸笑容优雅,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掌,“你不这么认为吗?彭格列十代目——沢田纲吉。”
即使亲眼见到了,可依然难以相信。
怎么会……
真正的六道骸,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和无辜的少年?
那不是个穷凶极恶、将自己家族所有人都杀死了的家伙吗?
出现在眼前的少年很明显不符合他脑海中预想过的形象。
“虽然演一出戏骗骗你也不是不可以,但重要的人质已经在我手上了,与其去看你得知真相后愚蠢的脸,倒不如期待一下其他的。”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六道骸悠然朝旁边走了一步,露出身后被半边阴影覆盖的老旧沙发。
虽然从自己的角度只能看见半个身体,可他依然一眼认出了对方是谁。
“你对阳菜做了什么!”
“只是请她看了点东西,顺便睡了一觉而已。”
六道骸笑着道:“说起来,这次的事情对她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吧,她是被你牵扯进来的,不是吗?”
“明知道自己是彭格列下任首领,却还心大的放任重要之人乱跑,甚至连最基础的保护都做不到——还是说,你本来就没想过要保护她?”
“我……”
自出事以来,心底深处最不愿面对的东西被无情挑破,让纲吉原本勃然升起的怒火一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黑手党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彭格列十代目的身份很不错,等接管你的身体后,我会亲手让你看到它的覆灭。”
就像是故意在欣赏他此刻颓败的表情一样,六道骸含笑端详了一会儿,终于大发慈悲地抬起手。
与此同时,纲吉攥紧了拳,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
“我和黑手党没有关系,我来这里只是想把阳菜带回去——”
谁知听到这句话的六道骸却哈哈大笑:“天真,太天真了!你天真的想法,就让我来打碎吧——”
话音刚落,纲吉心中顿时浮现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身体却抢先一步做出反应,踉跄着朝旁边扑去。
就在同一时间,夹杂着猎猎风声的尖锐武器深深楔入地板。
他回头,只见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棕发棕眼的小男孩,男孩空洞的视线没有任何聚焦,宛如提线木偶般将插进地板的三叉戟拔了出来,对准了他。
“本来想让你尝尝被心爱的女人亲手杀死的感觉,但可惜没能成功。”六道骸笑了下,“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动手的是谁了。”
“什么!”
话语中传达的信息量一时让人难以接收,纲吉一翻身,惊骇地躲过男孩再度刺来的戟尖。
本就因与兰兹亚战斗而破损过的衣服此刻更是沾满了灰尘,脏兮兮的看不出先前的颜色。
里包恩将先前迪诺赠与的鞭子丢给了他,冷静道:“再不赶紧反击的话,你可就要败在这里了。”
鞭子掉在地上没人去捡,纲吉狼狈地闪躲着,于间隙中难以置信地拔高声音:“对方可是小孩子啊,我怎么下得了手!”
里包恩哼了一声,似乎对他这句话嗤之以鼻。
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出手的打算,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反倒是六道骸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哦呀,你倒是让我没有想到。”蓝发的少年说,低眉再次轻笑起来,“那就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吧。你努力隐瞒的那些黑手党的真相,我已经悉数传递给她了——”
“用这轮回之眼所创造的梦境。”
闻言,原本没什么感情波动的小婴儿突然皱了下眉,纲吉敏锐的察觉到家庭教师的反应,下意识看了过去:“里包恩?”
“不妙啊……”里包恩说,音调比起刚才沉下去很多,无端便有了严肃的感觉,“幻术本身就是对大脑的一种干扰,将幻术直接投射在大脑里,严重的话是可以破坏一个人的精神的。”
并没有任何反省的姿态,六道骸并没有反驳他的话,以一种默认的语气笑着称赞:“不愧是彩虹之子,确实见多识广。”
“只是恰好认识和你一样的幻术师罢了。”里包恩淡淡道。
听完二人的对话,本来只是因男孩攻击而惊慌的纲吉心中徒然升起无明的怒火,也许是因为六道骸,又也许是因为他们语气中事不关己的漠然与轻视。
向来温暖的棕眸被这火光点亮,他一把抓住朝自己插刺而来的三叉戟,第一次以自身的力量正面抵挡住男孩的攻击。
保持着这样僵持的姿势,他扭过头,望着灰败银幕前的高挑少年,在从未有过的愤怒下扬起声音,怒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明白吗?这样弱小的你什么都保护不了!”
六道骸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
“不管是朋友、恋人、乃至至亲之人,他们都会因为你而变成这样,就因为你是彭格列的十代目!”
“黑手党从来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纲吉怒道,“现在在伤害他们的人——是你,六道骸!”
“哼……哈哈哈!哈哈哈!”
如同被这样的言论给逗笑了一般,在短促的气音后,蓝发少年放纵地大笑起来。
“所以我才说你天真啊。”
血雾与冰河交织的异瞳之中,象征不详的黑字变换为一。
六道骸站在被尘埃洒满的晦暗房间里,笑着朝一身狼狈的少年伸出手。
“来吧,把身体交给我。让我来代替你,血洗黑手党——”
第75章 发表
“阳菜……”
“阳菜……”
“阳菜——”
被黑暗笼罩的世界里,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少年担忧慌乱的面容。在这一瞬间,我甚至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幻影还是现实,茫然间有种仍然身处于噩梦之中的错觉。
意识还有些迟钝,我动了动手指,下一秒便感受到来自他的体温。
少年将掌心紧紧贴覆在我的手背,柔软而又温暖的触感将我包裹,也让我在短暂的失神后,重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阿纲君?”
大概是太久没有喝水的原因,我在唤出他的名字后,喉咙里便泛起一阵刺挠般的痒意,不由得歪到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耳旁,我难受地皱起脸,感觉有一只手扶了我按在胸前的手腕上。
伴随着后背传来的一下下生涩而又小心翼翼地拍击,少年温哑的音色在身边响起:“没事吧,阳菜?”
他接着问,语气听起来有些紧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会痛吗?”
伴随着这阵咳嗽,原本不大清晰的头脑顿时发生了改变,就像是无意中寻找到可以打开门的钥匙,思绪骤然开朗。
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闻着鼻端涌入的消毒水味道,竟然产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环顾四周,是医院特有的雪白被单与墙壁,落下的青绿色帷帘将四周圈裹成一片小小的天地。
病床的一侧,穿着病号服的少年面色有些苍白,被绷带和棉片缠绕的身躯下,可以看到细小的伤痕。
就连脸上都有。
虽然以前也会见到纲吉因为各种原因而变得鼻青脸肿的凄惨样子,可这一次,却好像有哪处不一样了。
我迟疑着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面前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少年,却在抬起手臂的一瞬感受到血管之中不甚明显的牵扯感。
蓦然停止的举动显得有些突兀,我侧过头,望着手背上仍在缓慢滴落的针管,一时没有说话。
“只是普通的生理盐水啦,因为阳菜一直都没有醒,只好用这个来维持一内的水分。”
纲吉说着,收回了轻搭在我身上的手,似乎是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太放心地皱起眉:“真的感觉没事了吗?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说出来,我可以去通知医生。”
也许是没有其他病人的缘故,病房里很安静,甚至连窗外偶尔响起的细微鸟鸣都能听见。
我望着他清澈的眼底所倒映出的自己,再次摇了摇头,轻声道:“真的没事啦,就是饿了几天肚子,但一直都在睡也没什么感觉。”
“倒是阿纲君你,看起来受了好严重的伤。”
跟被云雀学长修理的时候不同,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纲吉。
他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格外激烈的打斗,就连维持普通的站立姿势都很艰难。
想到这里,我往吊瓶所在的方向挪了挪,拍拍床板上空出的地方,让纲吉坐了下来。
纲吉抿住唇,背对着我坐下,单薄的背影中似乎压抑着某种难言的情绪,令他比往日里更加沉默了一点。
正当我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莫名有些尴尬的气氛时,他却收紧手臂,率先开口道:“抱歉。”
纲吉垂下头,避开了我望向他侧脸的视线,声音干涩地道:“都是因为我,才让阳菜有了不好的回忆。”
他看起来很不好。
即使没有说出口,我也已经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于他心底的愧疚与自责。
“其实,我没有被吓到啦。”
明明是实话,可他却没有任何被安慰到的样子。
我顿了顿,努力打起精神,试图将话题引向其他方向:“对了,云雀学长怎么样了?”
“云雀学长……”
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先问这件事,纲吉先是反应了几秒,这才说道:“他受了很重的伤,但现在好像已经出院了。”
“这样啊,那就好。”我点了点头,“那阿纲君呢?”
“我、我?”
“是呀……”我说,“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问我有没有事,可跟我比起来,明明阿纲君才最像有事的人吧?”
闻言,他茫然地抬起头,侧过脸来看我。我目不转睛地回视。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望了几秒钟。
“六道骸去哪了?”
在他移开视线的前一秒,我果断开口。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里便已经浮现出那总是喜欢坐在黑影之中的少年的身影。
“呃……”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纲吉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下,“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意思是这次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他没说话,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既然这样……”我说,“阿纲君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或者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想要跟我说吗?”
在一片静默的空气里,我看着他一瞬间怔住的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Maifa首领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游戏,对不对?”
它是真的……
即使彼此之间都已经心知肚明,可我仍然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即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听到什么。
面前的少年有着我最熟悉的脸庞,我知道他的每一个小动作,也知道手拉手时掌心贴合的体温。
而现在,就在这长久的沉默之中,我能够清楚的看见他的每处表情。
我看到他紧紧地抿住唇,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无言地僵持在那里。
有的时候,不给出答案,就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于是我默默地将膝盖抱紧,轻声道:“这样啊。”
心中那些隐约冒起的期待感就像是退潮的海水,短暂的升起又落下。
就在我忍不住去思考自己在期待着什么的时候,旁边却响起他的声音。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黑手党。”纲吉说,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也不会去去继承所谓的家族。所以这次的事情……”
似乎是有些说不下去,他顿了顿,背影飞快地起伏着,调整片刻后继续尝试:“这次的事情、这次的事情都是我——”
“我知道的。”
将那些实为痛苦的包揽打断,我重新将双腿伸平,抬起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
“我知道阿纲君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我想听到的也不是这个。
“对我来说,阿纲君就是阿纲君,不管你以后会是什么样的身份,都只是我认识的阿纲君而已。”
所以——
“阿纲君会改变吗。”我说,“会变成我不认识的人吗?”
“当然不会!”
纲吉脱口而出,几乎是急切地站了起来,闪动的目光一瞬间显得有些脆弱。
“而且黑手党首领什么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
“嗯,我猜也是。”
我眨了眨眼睛,轻轻歪了下头:“所以阿纲君在怕什么呢?”
闻言,他微微一颤,逃避般的将头再度垂下,身侧的手不自觉攥起。
他没有说话,就连大半张脸都被发丝挡住,使我无法窥探他的表情。
他微微弓着背,肩膀却不自然地绷紧,清瘦的身体像是下一秒就会崩裂的弓弦,哪怕轻轻触碰都会倏然坍塌。
我看着这样的他。
在这一刻,我心软了。
心中所有的想法都无声褪去,我伸出手,用带着吊针的左手撩开他垂落在眼前的棕发,细细抚平紧皱的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