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中原中也怔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中也当初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不就是想要尽快升级为干部，获得查阅那些兰堂收集的有关荒霸吐资料的权限吗？
中也心里也一直很清楚吧，那些资料是首领用来制衡你、确保你不会背叛的利器。而现在，那些资料对你而言已经没太多意义了。”
源缓缓说着，如果说她和森鸥外是一体的，那么这算是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和中原中也谈论这件事。
而不是像过去的一年那样心照不宣：“而且中也很强，单论战斗力，说是全港口黑手党最强都不为过。如果你真的想离开，其实我们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听了这话，微微低着头的中原中也沉默了片刻后，最终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爽朗而又释然，一如他此刻的口吻：“我能去哪儿啊，港口黑手党不就是我家吗。”
说完这般温情的话后，十六岁的少年一时间总觉得兜不住面子，赶忙连喝几口咖啡掩饰自己。然而向来薄脸皮的他还是被自己脸颊染上的绯红出卖了。
也许他选择加入港口黑手党时的初衷有些复杂，既有想要查看那些荒霸吐资料的诉求、也有对首领当初那番话的折服，但是现在……
他想要留在这里，是因为他已经真的对这里有了归属感。
这里就是他的归处。
而此刻，源倒是因为少年的这句话而怔神了。
她似乎，也是这样啊。
最初，她选择加入港口黑手党，最直接也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港口黑手党当作自己的保护伞，赶在津岛先生彻底倒台前把自己从那个组织里捞出来。
而港口黑手党实力越强大，她就能得到越好的保护。既然彼此间的利益是同向的，那么她自然也会对港口黑手党尽心尽力。
而且，这一次，是她自己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不再只是一个因为脑子还有些价值而被各派势力随意摆弄的提线傀儡。
从杀死先代首领至今，这两年里她认真对待港口黑手党的每一项工作、尽己所能地为港口黑手党争取最大化利益、也用心对待港口黑手党里每一个值得信赖的成员。
也许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港口黑手党于她而言不再仅仅只是作为保护伞的工具，而成为了她的归处。
更何况，这世上她所在乎的人本就不多，而本就不多的这些人又几乎都在这里。
所以，如今的港口黑手党，同样也是她的家吧。
“其实……他们几个之前瞒着首领暗中帮我调查关于我身世的事情，源夫人是知晓的，并且默许了吧。”
中原中也突然开口，眼中含着笑意又有些难为情：“钢琴师和公关官本就是源夫人的直系下属，外科医生就更不用说了……甚至当初外科医生趁着去西部出任务的机会，从那个村子里保管的医疗记录中拿到关于我身世的线索，那次任务，本就是源夫人带队去的啊。”
既然对方都已经知晓了，源自然也不必否认，笑了笑道：“嗯，那个时候，在西部的那个村子里，被我逮到了进行着秘密行动的外科医生被吓得不轻呢。
旗会本是受首领之命来监视中也是否知晓身世秘密的，结果却反过来暗中帮中也调查身世情报，要知道港口黑手党三大守则的第一条就是，绝对服从首领的命令。
所以，我当时就对外科医生说……那你们就好好调查吧，要是被发现了，首领那边我来处理就好。不过，嘘……这件事还是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吧，万一林太郎真的对我发火了呢。”
当然，最后这话是开玩笑的，她知道林太郎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当真对她生气，还不至于。
而且，说不定，旗会暗搓搓搞的这点事情，林太郎其实早就知道，并且装聋作哑地选择了放任。
毕竟，用兰堂收集的荒霸吐资料来给中原中也上枷锁，算不得是上策。
真正的上策，是让中原中也发自内心地愿意留在港口黑手党，而中原中也是个重感情的人，那么最好的束缚枷锁便是感情。
比如旗会的那几个年轻人所给予中原中也的同伴情。擅于揣摩并操控人心的森鸥外阁下，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这点。
“嗯！”中原中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但还是煞有介事地点头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他当然也是当那不过是句玩笑话，他才不信首领会真的舍得对源夫人发火呢。
正式场合里，源夫人绝对会给足首领面子，而在非正式场合。
在他看来，首领对源夫人绝对称得上是千依百顺了，在源夫人面前从来都没脾气的。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一同举起手中的咖啡杯，示意达成共识。
待到这餐下午茶快要结束时，源终是缓缓开口道：“人造异能生命体的制造原理，是通过将原始细胞移植到特异点生命体来达成的，这就使得其在肉ㆍ体上和人类并无区别，即使是我也没办法从医学和生物学的角度进行检验分辨……抱歉了，中也，目前仍然无法帮你解答你究竟是谁这个问题。”
这次的事件终于落幕时，她在帮中原中也处理身上伤口的同时，也用港口黑手党从海外进口来的最先进仪器设备对他做了详细全面的检查，却仍是得不出答案。
她当然希望能够帮这个少年找出，他本就为人的证据。
而中原中也在听到源告诉他的这番检查结果后，心中确实是感到有点可惜，他知道的，在生物工程这方面，源可以说是全日本最顶尖的科学家之一，如果连她都无法得出结论的话……
不过，这点可惜，也真的只是一点点而已。
“没关系，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中原中也释然地说道，钴蓝色的眼眸中也没有任何茫然，有的只是深信着自己的坚定，“我很清楚、很明白现在的自己是谁，这就足够了，我就是我啊。”
源觉得自己也在一瞬间被少年的这份坚定感染到了。
【我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东西方哲学家思考了千百年也没能得出令所有人都信服的答案，似乎是一个永远的未解之谜。
但是，也许这个问题又很简单，并没有那么复杂，精密而富有逻辑的头脑所辩证出的结果未必就是对的。
一切，只在于自己心底对自己的那份信念。
“是啊，中也就是中也啊。”
源觉得，这就是一个对我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所回以的很好的答案了，执起中原中也的一只手，注视着手腕处：“中也，你还记得这个伤是怎么回事吗？”
手腕处，有一个很小的伤口，不仔细看的话怕是会忽略掉。而且这个伤口发黑，看起来又像是刺伤。
中原中也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这个小伤口，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记得这个伤是怎么来的了：“不记得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源耸了耸肩，脸上的神色很是稀松平常，仿佛只是随便聊天一样，“就是在给你检查身体的时候看到这个小伤口，有些好奇罢了……啊，时间差不多了，中也你该出发了。”
经这么一提醒，中原中也才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分针这么快就转过一圈了啊。
“那，我先走了！”中原中也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将刚刚放到了一旁的帽子重新戴回到头顶。
“快去吧，路上小心。”源仍是坐在原处，静静地注视着要匆忙离去的少年，微笑着嘱咐着，“记得早点回家哟。”
最后的嘱托，对应着少年先前所说的【港口黑手党不就是我家吗】。
少年刚刚转过去的身子微颤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将这句话在心中消融、刻进骨血中后，再度扭过头时，脸上扬起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恣意凌厉而又真诚直接：
“嗯！”
……
港口黑手党总部，地下最深处的隔离室——
“有何贵干？”
坐在藤椅上的魏尔伦淡淡地出声问道，语气不带有任何情绪。
一如此刻的他，对外界已经没有任何兴趣，所有一切于他而言都无所谓了。
“没什么，只是当初整理兰波的遗物时。除了那些涉及到港口黑手党利益的公文外，还找到了一些完全私人的物品……这些私人遗物，觉得还是交由你来保管比较好。”
说话间，源轻轻晃了晃手中整理好的一些纸页。
听到兰波这个名字，魏尔伦那副毫无生气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看向那些纸页。
源一边将纸页递了过去，一边说道：“都是一些他在空闲时写下的诗歌，如果不当谍报员，他其实也很适合当一位诗人呢……曾经，有一个冬天，我作为研究团的一员到法国的实验室做合作研究。
我记得那年冬天，巴黎的雪下得很大，听巴黎人说，那是近二十年来巴黎最大的一场雪。
雪中，塞纳河畔的一家咖啡馆里，我看到壁炉旁的那桌，有一个即使在温暖的室内也不肯脱掉外衣、仍旧冻得直发抖的黑色长发男人。
是啊，那个男人那么怕冷，巴黎的那个冬天对他而言一定很难熬吧……但是，他看向他身旁那个金发男人时的眼神，却是那般温暖又包容。”
“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当时，法国政府命令我们暗中监视的那个科研团的成员。”
魏尔伦说着这话，然而目光却是始终低头看着兰波的遗物。
这些，兰波留下的诗。
“当时的我还只是那个团队中一个分量不重的小助手，你们自然也不会太过留意。”
源笑了笑，遗物转交完成，她也打算走人了，这个空间就单独留给他静静品味这些诗歌吧，“我就不打扰了，你慢慢看……还有，中也他现在精神状态恢复得不错，放心吧。”
魏尔伦仍是低头看着置于最上方的那页纸上的文字，一点一点看着这入目的第一首诗。
是他所熟悉的笔迹，无比熟悉的笔迹。
【以我之力，追我所愿。挣脱世间繁杂的束缚，去往内心无垢的星空。】【2】
下面还有一行批注——
【谨以此诗，致那位总是在我模糊记忆中闪现的金发故人，也许是我的挚友吧。】
握着诗稿的手不觉间便收紧，地下隔离室里光线阴暗，让金发男人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清，亦不知脸颊上是否会有泪痕划过。
最初将他从牧神那里解救出来，给了他生存自由的是兰波。
而最终，知晓他心头的迷茫、再次向他诠释何为自由的人，依然是兰波啊。
兰波……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原本已经转身打算离开的源在听到身后男人的声音时，停下了脚步：“什么忙？”
只听男人缓缓说道：“可以给我一些书籍、一些纸张、几支笔吗……反正时间对于如今的我而言漫长而又无趣，那不如就，写写诗吧。”
他想要用诗歌，给予兰波回应。
肉ㆍ身终会死去，就像有形之物总会凋零一般。而那些寄托着心意与情感的文字，也许永远不会消散。
呐，兰波，这份迟到的回应，你听到了吗？
……
几日后，首领办公室——
“啊，啊，总算把那些欧洲来的贵客们给送走了。”
上一刻人前还保持着沉稳优雅又诡秘难测的首领形象的森鸥外，此刻一进到办公室里，瞬间就成了个被工作压垮的颓丧中年社畜男。
没什么形象地瘫靠在办公椅里，接着又一把将老婆拉过来，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双臂搂着老婆的腰，头埋在老婆的怀里，寻求安慰般地如同一只大黑猫般蹭啊蹭：“接下来，Port Mafia怕是不得不收敛锋芒一阵子了啊……正好，源，我们也放个难得的假，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度假吧，就我们两个！”
把欧洲来的那些调查暗杀王事件的官方调查员们送走、没让那些人察觉出什么端倪后，这场由魏尔伦的到来所引发的风暴，终于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
此刻，被抱着坐在森鸥外腿上的源，目光仍是集中在手中拿着的那份资料上，腾出另一只手撸猫似地撸着男人那头日渐稀疏的黑发：
“嗯，嗯，好，去度假。”
“好敷衍啊，源……”森鸥外抱怨着，而此刻埋首在老婆的胸口处，也忍不住起了点成年人的坏心思，牙齿轻轻咬开源衬衣领口打着的蝴蝶结，“看什么文件呢，这么专注……这份文件，比我更有吸引力啊……”
就在男人已经啃上自己脖子的时候，源一把将男人的脑袋从自己怀里薅出来，将手中的文件怼到他的眼前：“这个，你看一下吧。”
“什么文件啊……”嘴上虽然不满地嘟囔着，但在看到文件的内容后，森鸥外也还是怔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想到要调查这些的？”
收起了那副不正经时的表情，脸上的神态重新恢复了身为港口黑手党的诡秘不可测。
“在给中也做全面的身体检查时，看到他手腕上有个发黑的像是刺伤的小伤口，有些在意，就检测了一下，发现那个伤口发黑是因为碳元素。
从伤口的大小、形状来看，极有可能是被铅笔的笔芯所刺伤。
你知道的，碳元素的反应性很低，如果铅笔笔芯刺入人体，笔尖在人体内部被折断的话，碳元素不会与身体内部的其他元素起反应从而发生变化，会长时间地留在体内。”
源解释道，这也是前几日下午茶的时候，她询问中原中也关于那个伤口的事情的原因：“我问了中也，他说他也不记得这个伤是怎么来的了。要知道，中也的重力异能能够阻断绝大多数向他袭来的攻击，帮他做检查时，我留意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要么是被强大的攻击性异能所伤，比如像魏尔伦那样的，要么是因为一些毫无防备的意外而受的伤。
比如他那次被羊的成员偷袭刺伤。所以，这个手腕上的小伤口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也许，这就是证明中也最初的真实身份的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