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神看了芙兰一眼，她今日少见的穿了偏中性的中袖米色衬衣, 下身是阔腿的灯笼裤, 像是一只膨着毛的小动物，在他眼中透着几分可爱。
他本想说“神是没有喜好的”, 但是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改变了说辞：“我偏向安静的地方。”
“安静的地方？”芙兰耳边是大海的潮浪和海鸥持续的鸟鸣, “哪种地方对您来说是安静的？”
黑暗神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没有地方对我而言是安静的。无论身在何处，我都能听到信徒的低语和祈祷。”
芙兰情不自禁地睁大了双眼，这是让她意外的答案。
她从未想到, 神明是这样的存在, 无时无刻耳边都缭绕着祈求和祷告。
要是她的话, 一定会疯掉的。
“别露出那种表情。”他不像是在解释, 更像是在安慰她的感受, “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
是吗？
芙兰一想到曾经有人在黑暗神耳边叨念一百遍“请让我学会魔法”，她就不自觉流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再次看到芙兰表情的黑暗神：“……”BaN
其实有远比现在更糟糕的时候，但是黑暗神不打算提及，他反问她：“你喜欢海？”
“不喜欢。”芙兰回答地很果断，“当我看到一块田野时，我能想象到明年这里会丰收出粮食，当我看到土地时，我能联想这块地能给我带来的财富，但唯独海洋，是未知的，是不可预测的。”
“你害怕海？”黑暗神感到奇怪地问道。
“不，比起害怕，我更是敬畏。”芙兰的眼眸中映照着海中的浪花和波光，“您说的对，我不信仰任何神明，但是我敬畏着世界上的所有生灵，土地，森林，和海洋。”
“包括人类？”他专注地、柔和地看着她，低声问道。
“包括人类。”芙兰坚定地点了点头，“人类的潜力是无限的，他们是寿命短暂且脆弱的种族，但即使害怕，他们也总能跨过深海，抵达海洋的另一头。”
神明不再说话，化作雾气的他，环绕在她周围，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触到她的皮肤，她的眉眼。
他忽然明白当得知自己很可能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时，她为什么不恐慌不悲伤了。
像她这样，即便是死亡放在她面前，估计都不会轻易哭泣。
*
芙兰哭的好大声。
她想过遇到风浪，遇到暴雨，但没想到自己原来会晕船。
出航后，她没过多久就趴在船桅旁，眼泪一把一把地缩着。
由于这是斯丁顿公爵安排的商队，得知黑暗神大人会去，这位忠实的信徒毫不犹豫跟了过来。
阿卡听说后，也羞涩地表示想跟随着芙兰出行。
看着自己的主人晕船难过到哭泣，阿卡只能急得团团转。
反胃的芙兰连水都喝不进去，她也没学过什么防止晕船的魔法。
“呜呜，希望黑暗神大人能保佑您不那么难过。”阿卡只能选择祈祷。
下一秒，芙兰的影子在地面拉长立起，又逐渐清晰。
从未真正近距离见过黑暗神的阿卡，看着面前俊美的男人，整个人愣了一瞬。
她没想到，自己的祈祷真得把神明给唤出来了。
“大……大……人”侍女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有憋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黑暗神冷冷看了阿卡一眼，莫名想起芙兰提过这个侍女心属他忠实的信徒。
而阿卡从这个眼神中，突然有一种，黑暗神大人在不满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请求他出来帮忙的感觉。
黑暗神垂眸，看着抱膝缩成一团的芙兰，她将脑袋埋在膝盖中，白皙如玉的脖颈和肩膀露在外面，像一条曲颈的白天鹅，还时不时发出抽噎声。
他忽然觉得之前对她的评判显得有些好笑。
“为什么不找我帮你？”
他为了显得不突兀，不得不寻求一个正当的理由出现，比如信徒的祈祷。
芙兰抬头看了眼说话的他，又再次把头埋进了膝盖。
她不是晕船也能逞强的那类人，她也想寻求神明的帮助啊，但她反胃到话都说不出口。
这时，一股轻柔的魔力团住了她，挤去了咸湿的海风，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鼠尾草的淡香。
这种味道，芙兰加入过好梦香薰中，所以非常好辨识。
逐渐的，芙兰没有那么难受了，她再次深吸了几口气，已经能重新辨析周围的环境了。
斯丁顿公爵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阿卡，你说黑暗神大人他……”
他的声音又突然停下了。
芙兰就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看到斯丁顿公爵有些无措地和阿卡站在不远处。
她困惑地眨了下眼睛，察觉到了拦在身前的阴影。
仅仅是一偏头，她就和一对好看的红眸对上。
黑暗神半跪在她面前，和她贴的很近，深邃宁静的眼中，倒映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她。
她当然猜不到这位神明在想什么，明明同样的魔法，他只要站着，就能一样施展，不需要和她靠得这么近。
“黑暗神大人，您……”
船身突然颠簸，有东西在船尾炸开，激荡出巨大的爆破声。
“海盗来了！”
船员们紧罗密布地往甲板船栏上装置倒刺了铁钉的木板，拿起武器准备迎战。
海盗们要的是货物，他们第一时间不会击沉船只，只会放炮示威。
“大人，您出现的真是时候！”芙兰已经能站起来了。
黑暗神：“……”
芙兰走到甲板栏杆边，看到远处的海盗正在往海水中放下船员，做好了入侵他们商船的准备。
她确实可以用魔法破坏这些小船，但是面对的会是海盗船的炮火。
“斯丁顿公爵大人，我们要怎么办？”
商船的船员和商人，只知这次是斯丁顿公爵要一同前来，并不清楚芙兰的身份。
她打扮的太普通了，大家只猜她是某个女仆或是侍女。
斯丁顿公爵本来不慌的，有黑暗神大人的庇护，这艘船绝不会有事，但是看到靠在栏杆旁的芙兰，他忽然就慌了。
芙兰此时正抬着手，黑青色火焰在她手中聚集，越聚越大。
周围的船员也惊呆了，这人难道是斯丁顿大人请来保护船只的魔法士？
这段时间黑暗神的训练不是无效的，芙兰已经能一口气往同一魔法中输送很多魔力了。
不仅是自己的船只，敌方海盗也注意到了商船上出现的巨大黑焰球。
海盗中也不乏有个别会魔法人，这些人看对方有魔法士，赶紧也凝聚了几个法术弹打了过去。
同时，芙兰的手握拳，巨大的黑焰发射，朝着海盗船飞了过去。
黑焰吞噬了对方的几颗微不足道的法术弹，向着海盗船的巨大骷髅旗帜砸了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海盗船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同时木板被点燃。
整艘船转瞬间陷入黑焰中。
震荡激起巨大的浪花，回掀在商船上，舔舐过甲板桅杆和货箱，把甲板上的人都淋了个透心凉。
“……”浑身是海水的斯丁顿公爵印证了自己的预感。
芙兰全身也湿透了，棕黑色的发丝和米色的衣服都黏在了身上。
“。”
她也没想到这一击这么透彻。
“海盗被击退了？！”有位船员难以置信地说道。
“不愧是魔法士大人！”
来得及逃命的海盗，全部骂骂咧咧地趴在被浪花掀翻了的小船上。
咻的一声，一道烟火被投射在海面上空。
“这是在干什么？”阿卡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斯丁顿公爵，轻声问道。
芙兰望着天空中慢慢消散的烟火，不在意道：“打不过就搬救兵？”
她的肩膀忽地一沉，黑色的披风压在了她身上。
风衣遮去了她裸/露在外湿透的衣服和水渍，直直拖在地上。
芙兰意外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黑暗神，小声嘀咕道：“比起您的衣服，我更想您施展个能让我身上水都消失的魔法。”
“我现在施法有用？你等下不是还要这么做？”
黑暗神不知道芙兰的想法，但他认为人类女性在面临这种浑身被打湿的情况，应该不会有她的坦荡。
尤其是她今天穿的衣服，太轻薄了，被打湿后，就像是纸片，单薄通透。
她竟然不以为然。
芙兰莫名察觉到了黑暗神这句话中的不快，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接受了这件披风。
很快，骷髅标志的旗帜从地平线出现，从四个方向，将商船包围。
芙兰预料到会有救兵，没想到会是这么多。
这里的海盗已经猖狂到，成立了国家了吗？
她知道，这一次他们一定会选择直接攻击，不会留时间给她读条施展魔法。
这阵势把船员和商人们都吓到了：“斯丁顿公爵，怎么办呀，我们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吗？”
“……”斯丁顿公爵，“死在这里不太可能。”
湿在这里基本是确定的了。
在船员们绝望之际，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涌起了波涛。
远处的一艘海盗船忽然停了下来，剧烈摇晃了一下，接着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同样的场景，在另一艘海盗船上上演，一只巨型的有着锯齿的飞鱼，从海中跃起，撞击在了海盗船侧面。
它的撞击力之大，穿透了船木，又一艘海盗船开始下沉。
“芙兰殿下，这是您做的？”斯丁顿公爵难以置信地走近问道。
“是鱼做的。”回答他的不是芙兰，是站在芙兰身边的黑暗神。
他的眼睛眯起，颇有兴致地看着这场海底的奇观。
无数的飞鱼和海洋生物，朝着海盗船发起攻击，其中最大的一只海鲸，不比船要小。
斯丁顿公爵不敢质疑自己的神明，说是鱼做的，好像没毛病哦？
四艘海盗船，接连下沉，四处逃散的海盗船船员，一个个瑟瑟发抖地缩在自己的小船上，周围是环绕着他们的鲨鱼。
等发现这些海盗不再有威胁后，这些海洋生物转移目标，朝着商船围了过来。
从这些鱼类的最中央，空出了一片区域，一只海豚从中间升起。
在海豚光滑的背脊上，下半身是鱼尾的红发少女，朝着船上的芙兰热烈地晃着手臂。
“海王来迎接我们了。”芙兰说道。
斯丁顿公爵：“海王？？？”
芙兰在船上人员的瞩目下，脱下了鞋子，又回身把披风还给了黑暗神。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药剂，打开瓶盖后仰头喝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
她紧接着双手撑着木制栏杆一跃而上，脚下一用力，朝着海中一跃而下。
海水将女人瞬间吞没。
“芙兰殿下？！”阿卡冲到了甲板边，吃惊地往下看去。
她赶紧回头去看黑暗神大人，他为什么不阻止芙兰殿下呢？
谁知阿卡看到这位神明表情一闪而过的无奈，随后他也一言不发地越过栏杆，跳入了海水中。
第51章
早去早回（一更）
芙兰跃入海中后, 随着海水浸透她的皮肤，她的双腿表面开始长出晶莹紧密的鳞片，脖颈后方也打开了两道细小的口子, 淡红色的丝丝纤维若隐若现。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在魔法药剂的配制上称得上是天赋异禀。
魔法药剂成功让她的双腿转化成了鱼尾，还在颈后暂时长出了鱼鳃, 帮助她在水中呼吸。
她放任自己不断下沉适应海水，直到一道黑影笼罩在自己上方, 遮去视野内波光粼粼的海面。
黑暗神和在水中沉浮的芙兰不同，水流和水压似乎对他形不成任何阻力，银黑色的长发在后背随着水波荡漾，但他的身体却更像是悬浮在虚无中，宛如没有实体的虚影。
她冲他笑着弯了弯眼睛, 晃了晃巨大的鱼尾巴。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那条巨大的青蓝色鱼尾，层层叠叠的鱼鳞将原来双腿以及腹部的区域完全替代, 看上去坚韧又紧密, 在光的折射下，闪动着流彩的微光。
她如瀑的头发随着她的下沉而朝上涌动, 宛如涟漪泛动着的海藻。
此刻的芙兰，就像是一条真正的人鱼。
“你好美！我从见过比你更美丽的鱼了！”
爱丽儿此时也游入了海中, 她捂着嘴角，毫不吝啬地惊叹道。
“谢谢。”芙兰丝毫不意外，自己可以在海中说话。
众所周知，童话故事里, 人鱼是可以在海中说话的。
爱丽儿很快把注意力移到了黑暗神身上：“这又是什么魔法？好厉害呀。”
高傲的神明看了小鱼一眼, 没有说话。
芙兰不得不替爱丽儿重复了一遍问题：“您这是什么魔法？”
“还有呢？”黑暗神前后不搭地问道。
“还有……？”芙兰迷茫地眨眼, “还有什么？”
看着黑暗神又一次扫了一眼爱丽儿, 芙兰下一刻心领神会：“您这是什么魔法？好厉害的样子。”
“我换了种形态, 你可以理解成水中的影子。”他终于肯解释。
芙兰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自从这位神明融合的灵魂碎片越多，特别是上一次之后，他好像在她面前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她缓慢浮出海面，告诉船头的阿卡别担心，可以先去曼塔那尼岛国，回来的路上再来接她。
斯丁顿公爵显然更急，看到自己的神明入海后，他也开始脱鞋脱外套，如果不是周围的人拉住了他，他可能也跳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