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天川，驾车吧。”京极打断他，产子在即，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还是免了，“不知贵府在何处，还需您亲自指点。”
产屋敷晴子心绪平缓了些，腹中绞痛似乎也稍有平息，她对安抚自己的夫君点头。
“那就请您入内安抚内子。”
产屋敷便请这位少女入车驾内，他则在外指点天川如何回宅邸。
“多谢您冒险前来，若非您，今日妾身恐怕要葬身此处。”
晴子脸色苍白姿态极为柔美，额上满是汗水，此时她妆容已花，但是礼仪依旧十分周到，清美的双眸含着感激的热泪。
“夫人不必客气，亦无须介怀此事，还是养精蓄锐，保全您自身与腹中孩子才是。”
京极看了眼她高耸的腹部，华贵的十二单下摆已被羊水浸湿，车内弥漫着一股伴随着新生才会有的腥气。
“您闭目休息片刻，不久便到贵府。”
晴子领下这位少女的关怀之情，顺着少女的示意，依偎在了少女微凉而柔软的怀中。
在这个慌乱可怕的夜晚，晴子从这个怀抱中寻求到了慰藉，她惊惶的内心也逐渐安稳平息。
近两炷香的时间，牛车咔哒停了下来，厚重的宅邸朱门快速的打开，一群侍女慌张的涌出来，婆子们也拥簇在这位夫人的周身。
产屋敷看着夫人进入产房才终于回过神，他言辞恳切的对京极道谢，伏跪在地行了大礼，仪态优雅慎重。
“您的大恩，产屋敷无法言表，请您不论如何都要在蔽府多住几日！如有需求，无有不应！”
天川予神乖乖站在少女的身后，他看着少女静默的背影出神片刻。
京极端详他态度极为郑重，便没有闪躲，亦弯腰回礼：“请不要在意我二人，贵府今夜还有的忙，您让下人来招待便是。”
“多谢您的体谅！”产屋敷着实焦心爱妻，步履匆忙的离开了。
不久后便有一位面容温和的女掌事前来跪拜：“大人，夜已深，已备好汤池寝卧，请您二位随仆前来。”
……
京极让天川自去休息，她独自跟随女侍到了露天汤池。
殿外回廊洁净平整，廊下青阶三层，庭院中便是圆石砌成的温泉池，池外月光清澈，绿竹散发出独有的幽香。
池边岸上摆放着精致印花糕点，各色吃□□巧多样。
的确侍奉的十分用心。
“我独自一人便好，你们下去吧。”京极对躲在暗角的女侍示意退下。
“是，侍就守在廊外，您若有吩咐可随意直言。”
侍女穿着浅紫菱纹小袖，腰封宽厚，下摆窄紧，她跪姿伏地行礼后，起身掀开竹帘去了廊外。
京极这才取下面具，褪下衣物，一圈圈解开缠绑的绷带，逐一显露出就不见光的苍白肌肤，这苍白并非病态，反而有着珍珠光泽。
她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想的却是距离此处并不远的富江。
……
当第一缕朝阳从地平线升起，一排排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之时，产屋敷的孩子终于降生。
迎接了新生的屋内却一片哀戚。
这孩子几度假死窒息，体质极弱，恐怕活不了多久。
产屋敷鸠泉眼下青黑，身形委顿，俊秀的双眼神色哀愁。
而与此同时，和清源氏的主屋夫人失踪。
此消息传出后众贵族们原以为和清源氏会爆发出争权内乱，没想到前些日子还为美色要生要死的和清源氏却安静了下来。
第106章 《魔鬼恋人+鬼灭》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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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
京极微微睁眼，对这样的话十分意外。
晴子斜靠在地榻上，烛光将她柔美的面容渡上温暖的光芒，雪白柔软的被褥里躺着沉睡的婴儿。
生产过后的晴子神态憔悴，她气血大损，心中更是为这个孩子的未来担忧。
这初生的婴孩肤色青白，呼吸微弱，瘦瘦小小的模样十分可怜。
这个孩子恐怕活不了多久。
“是，您是妾身与孩子的恩人，这孩子体弱至此，妾身与夫君恳请您为这个孩子赐名，愿他能够在您的福运之中活得更久一些……”
京极看着襁褓中沉睡中的孩子，有些许为难。
“请您不要有负担，妾身明白，这孩子……”
晴子的眼眸中涌上悲痛的热泪：“只是希望他……请您、请您为他赐名……”
女子泪眼婆娑的望着一旁的少女，这位神秘的少女在晴子的眼中有着无穷的吸引力，除却那妍丽的气质，晴子更是感受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
晴子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而来，但是在此刻，她拜服在这直觉之下。
京极跪坐在软絮一侧，和室四方门扉紧闭，荷花铜炉内药香袅袅，她看着在晴子怀中的那个昏睡着的孩子，最终还是开口了。
“昱。”
“产屋敷昱。”
少女一身沉闷的黑衣，脖颈直双耳都被布条所包裹，带着些喑哑的声音这样说道。
“愿他如日光一般耀目长久。”
晴子展露出喜悦的笑容，她泪水垂落下来，又低头看怀抱中的孩子。
“真是个好名字，昱，我的孩子……”
得到这个名字的晴子像是获得了巨大的勇气，她抱着孩子，与京极说着话。
“您为何来到平安京呢？是有什么难处吗？”晴子怀揣着感恩之心而发出疑问，她温柔的注视着难以窥见容貌的少女。
京极沉吟片刻：“不，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现在事情已经了结。”
晴子邀请道：“若是暂时不知该往何处去，请您在蔽府下脚吧，产屋敷全族都会为此感到荣幸。”
听到这样真挚的话语，京极浅笑摇头。
她怎么会留下呢？
晴子听到少女的笑声，不可遏制的穿透面具，凝视那双乌色的双眸，她仿佛被圈进了旋转的涡流，晴子难以形容这是怎样心悸的感受。
比投身入天地自生的飓风还要令人颤抖，纵然没有窥见一丝深渊的隐秘，但那一瞬间晴子忘却了一切，甚至连自己深爱着的产屋敷都不再存在。
那一瞬间的淹没，晴子甘愿为这个少女献出一切，忘记了呼吸。
“夫人？夫人？”
京极过于熟悉这样的病态神色，垂下薄透的眼睑，避开了晴子。
晴子猛然吸气，惊悚的回过神，养尊处优的手不自觉盖在了身侧孩子身上。
她似乎窥见了那双眼睛背后的庞大巨影。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那是什么？那还是人类吗？
晴子胸口急促起伏，竟觉得喉咙干裂，她惊疑不定的看向安静似一株水莲般跪坐在那里不发一语的少女。
神色惊惧：“您……”
京极不仅一次见过那样浑浊的眼神，但是她难以责怪这个表现出恐惧的母亲。
“愿您与贵子，安康顺遂。”
少女温和的开口，带着美好的祝愿，更表明了她的无害。
京极站起身，声音掩盖在面具之下：“就此别过，还望保重。”
晴子怔愣的看着她，那少女打开门扉，消失在她的眼前。
晴子懊悔自己的失礼，如今见这位大人离去，心中愧恨不已。
京极自然没有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况且她早已明白这具身体的可怕之处，产屋敷与晴子能够如此平和的面对自己，京极心中甚至觉得他们心智坚毅。
纵然她将自己包裹得一丝不漏，但是魔魅的气息却依旧能够强力的摧毁人的意志。
倘若见过她的人有一丝的动摇，随着这因欲念而产生的罅隙，脆弱之人只会快速的坠入疯狂的深渊。
直至毁灭在欲望的剧毒之酒中。
“接下来我会离开平安京，这些钱你拿着吧。”京极将钱袋放在金发少年身前。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天川却神态俏皮，脚步轻快，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金发少年加快脚步，从她左侧探头，“我想侍奉在您的身侧，平安京已不是我想要停留之地了。”
语毕，又从另一侧探头：“您讨厌我吗？”
“您要去哪里？您要做什么？”
金发少年向往日一样亲昵：“您总是沉默着，我虽然还很弱小，但也绝不是无用之辈。”
“告诉我吧，大人，我会竭尽全力帮助您的！”
天川予神在与京极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发生了变化，他向来有着清晰的目标，聪慧的大脑让他鲜少从心底认同他人。
他可以对他人跪下，但绝不会对人献出忠贞之心。
可是，命运何等奇妙莫测。
从相遇的那一瞬，他就明白了她的与众不同。
她将会是自己的主人。
京极奔跑的脚步逐渐放缓，直至停止，少年的那个眼神唤醒了她在十二国的记忆。
“继续跟着我会很危险，你没有必要做出这样的冒险。”
不论因为什么，都不值得冒这样的险。
天川予神听出了这句话的深意，有些委屈：“您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我的这条命，难道不是只要我觉得值得就好了吗。”
“金钱、荣耀、权势……我明白的，您全都不在乎。”
“而我亦是。”
他少见的露出了庄重成熟的神情，缓缓跪伏下来，双掌紧贴地面，额头抢地：“我天川予神的这条命，任您驱使。”
虽然与初见时相同，但也绝对不同。
京极难以理解他这样的选择，她并未展现出任何可以令人折服的英姿，亦没有透露丝毫准备去做的事情。
他究竟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宣誓忠诚？
京极抚摸着腰间的赤落泉先，垂眸看着这位跪伏在自己身前的金发少年，不由想起在定泉山遇见的岭守小野。
那位赠与她名刀的青年亦是有着双清澈坚定的双眸。
“天川。”京极蹲下来，将少年伏地的肩膀抬起，“你究竟在追逐些什么呢？”
金发少年眉目清正，他似乎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瞬间成长，那双清亮的眼眸里倒映着少女脸上的翁头面具。
天川露出些雪色的牙齿，笑着说：“不知道。但我觉得，只要一直跟随在您的身边……”
“总有一天，我会得到答案。”
京极不知道这个少年在她的身上看见了什么，也并不想要探究，她拒绝了金发少年跟随的请求。
鬼王、魔王、神明。
她连自己能否成功的活下来都难以保证，又怎么能带着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四处奔波在死亡的边缘？
天川被拒绝后不肯放弃，他已经对京极大人奉上忠诚之心，又怎么能够因为‘凶险’而放弃追随主人？
而京极无瑕理会紧随身后的少年，周防国的惨烈之事传遍诸国，食人的行尸横行在周防，国中贵族们已经抛弃百姓而逃逸出来，难民一路北上，哀鸿遍野。
天川一路追逐在她身后，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在地平线。
他不吃不喝的跟着，最终倒在了路途中，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周防，去周防！】
周防的惨状远超京极的想象，行尸宛如病毒般快速的蔓延直周防的每个角落。
白发红眼的行尸幽灵似的在城与村中游荡，数量多得令人发指。
“已经成为死城了吗。”
京极虽然戴着面具，但空气中的尘埃混着腐朽的血腥味依旧浓郁，她将巷子里的几只行尸砍断头颅后，甩落刀身上恶臭的黏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