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芷兰这时才有些看明白了。
乍见苏仰娴出现,她脸色更白三分,「但娴……」
苏仰娴脸色也很苍白,眸子瞬也不瞬直视好姊妹,试了两次才挤出声音——
「川婶跟我提过,说我阿爹拿琢玉刀溜出去那天,你曾来访。那时我不在家,你陪我爹说了会儿话才走,后来我爹口中念念有词,说我要跟人斗玉,他得去寻我,得把东西给我带去,有人交代他,得把东西带出去,结果川婶才想去前头喊帮忙,我爹就从后门跑出去了……」她呼吸微紧,眸底见潮。
「如果不是寻常就亲近的人所说的话,我爹不会信以为真,不会急到心思紊乱、神志不清,兰儿,是你跟我阿爹说,要他把琢玉刀送来给我吗?」
此际,帝京流派的三位师哥全站在自家小四儿身后,宣老太爷虽是主人家,却不插手多说,仅沉眉冷目旁观。
二师哥陆玄华扯唇一笑,笑意未达眼底,道:「明姑娘不出声,那就是默认了,好个歹毒心肠,哄着人把东西带出来,取走东西之后还杀人灭口吗?」
「你、你胡说什么!」明成运吓得胡子都卷翘了,蓦地从椅上跳起。
「是胡说吗?」袁大成摸摸双下巴,嘿嘿一笑。「自苏大爷出事,当作红彩的琢玉刀不翼而飞,咱们的人连同在京的宣家人马,再加上昙陵源雍家也请来不少人相援,把那邀月湖畔寻过再寻,几要掘地三尺,就是寻不到琢玉刀,还不死心地往湖底打捞,最后不得不将此事暂置,正因如此,今日咱们师兄妹几个才会来访宣老太爷,商量接下来该如是好。」又笑了两声,好脾气模样形成一种反讽——
「明姑娘倒是好运气,出门游逛,两下轻易就能拾到琢玉刀,都不知咱底下那一百二十名的人手一轮还有一轮地搜遍湖畔,到底都干么去了?」
明成运挺起胸膛,「就是我家闺女拾到的,千真万确,咱骗你们做甚?」
陆玄华哼笑。「明老板又非亲眼所见,说什么千真万确?若欲分说,大伙儿到三法司衙门去!」
「咱们拾到宝贝没占为己有,还拿来还了,竟要上三法司衙门,这是什么理!」
「要还也该拿去『福宝斋』苏家。」袁大成道:「以明姑娘和我家小四儿的交情,这一点难道做不到?啊!不,按理,明姑娘就该这么做才对,眼下行迳却如此超乎常理,根本是心虚。」
耳朵听着师哥们和明老板对话,两边都吵起来了,苏仰娴眸光仍直勾勾锁在明芷兰那张惨白秀颜上,她再次启声低问——
「兰儿,为什么不辩解?」
四周的声音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明芷兰知道所有人都在冲量她,连她的亲爹也是,嘴上急辩着,看向她的眼光却带惊疑。
她没想到内心会这般脆弱,竟不敢迎视苏仰娴那双眼。
但她不能缩头藏脑,即便日日夜夜受良心苛责,她也不会对谁承认。
许多谎话、模棱两可的话,一直说、一直说,说到最后连神识和心魂都会被催眠,相信自己真的没去害谁,还是很善良美好的那个人。
「我没有害苏大爹,湖畔……他在那里,我跟他说话,但没有害他……他失足落水,失了性命,与我无关,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雍绍白,对!去问他,他都查过了,你们尽可去问,等问清楚了,真要对簿公堂,我……我也不怕。」说不怕,嗓音却明显颤着。
「什么?昙陵源的雍家家主已查清楚?你早说呀!」明成运轻拍胸口两记,被吓得不轻,一听到有雍家家主这强而有力的依靠,顿时安心不少。
苏仰娴等人则是神情骤变,没料到中间会牵扯上雍绍白。
只是他雍大爷既然查清内幕,却对他们一字不提,这又是何意?
明芷兰将话撂下,转身就走,竟连礼数也顾不得,而明成运瞪着堂中众人,似想再对袁大成和陆玄华叫嚣个几句,嘴张了张却是无语。
「芷兰,走这么快做甚?咱们又没行差踏错,怕他们干什么?」明成运追着闺女儿出去,边追边嚷嚷个没完,似有意让众人都听见——
「你说你是不是跟雍大爷谈妥了?那日他邀你上马车,你在里头待得挺久啊,肯定谈了不少……那好那好,既是这样,咱们就不怕!哼!」
正堂里头,苏仰娴望着明芷兰旋身离去,那决然姿态令她眸底又酸又热,心房绞疼,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
「小四儿!」从头到尾一直站在她身边、留意着她的状况的韩如放忽地惊唤,张臂扶住摇摇欲坠的纤瘦身躯。
韩如放一出声,袁大成和陆玄华反应甚迅,同时探手相扶,连坐在主位太师椅上的宣老太爷亦关切地站起身探看。
「师哥……兰儿她、她没有辩解……是她把阿爹哄出门的,她没有否认……」苏仰娴五官皱拧,彷佛体内漫开一股疼痛,痛到她极力忍耐,忍到齿关微微发出声响、
「小四儿,你清醒点!」、「小四儿——」、「该死!这个明芷兰真该死!」
师哥们的声音交叠响起,面孔已经模糊,苏仰娴觉得自己像是笑了,笑问——
「为什么要这样?她还来陪我……陪我守灵,为什么是这样……」
「小四儿!」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太累太累。
她老早就没有娘亲,从此以后,也没有阿爹了,然后,应该是失去了那个最要好的朋友……
好累。
她任由意识坠进深渊,躲进那恒常静谧的漆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