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本侯根本不知,是你一开始表情就露馅,加上唬个两句,底牌直接见光。”苏练缇讶呼了声,随即抿住唇瓣。
敛眉思量,当真如此啊!
她一见他完好无伤的脸就感动落泪,受他质问也没想要反驳或装傻,会被看穿很正常。
望着姑娘家眉心无辜轻蹙,有些无奈也有些释怀的神态,宋观尘暗自调息,问出内心长久以来的疑惑——
“姑娘为何甘冒危险,替本侯做那些事?”收拾他的残尸,将受过车裂之刑的身躯一块块清理、一块块缝合,拚出完整的他,为他殓葬。“若被逮到或遭告发,那是违逆圣旨的杀头大罪,你为何要做?”
他目光炯炯,看得她又有头皮发麻之感。
苏练缇两手握住茶杯下意识转了转,低柔语调有掩不去的腼腆。“侯爷曾与我有恩,民女之所以那样做,仅为报恩罢了。”
他俊容一凛,搁在膝上的五指缓缓握紧。
上一世他根本不识得她,大刑过后,魂魄缥缈之际,所见所听尽是她的容颜声音,宛若结成了一条无形丝线,似有若无与她牵扯不断。
重生在这一世,他一开始试图寻她,然时机不对,他搜寻她的时间点起得太早,全无丁点蛛丝马迹,直到如今在那木匠发上惊见那条似曾相识的银白发带,才终于顺藤摸瓜逮到她。
“本侯如何与你有恩?”他不禁咄咄逼人。
苏练缇沉吟了会儿,冲他淡然一笑,“民女二十有四那年,侯爷那时应是二十六、七了吧?总之,你我邂逅在五狼山连峰下的腾云客栈,民女当时纳闷得很,不懂身为皇城大司马的宁安侯爷为何会在寒天雪夜出现在那儿……侯爷那时待我家五岁的闺女很好,与她好有话聊,之后更出手为我母女俩解危,暗中入北陵之际亦护送我们通过狼群出没的山头,直到我与孩儿平安进到北陵地界……”她所说的什么母女俩,他全然不具记忆,但五狼山连峰、腾云客栈以及潜入北陵之事,上一世的他确实去过那些地方,做过那件事。
而那件事亦导致他上一世最后落了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这一边,苏练缇缓声又道:“当时实不懂侯爷为何放着锦京防务不管,率着手下潜入北陵,之后……嗯,就明白过来了,瑞王父子一案是侯爷手笔,只是侯爷一念心慈,才落得那般下场。”
宋观尘死死盯住她。
教人大气都不敢喘的静寂持续好一会儿,他才慢幽幽启声——
“凭什么认为本侯是一念心慈?本侯暗杀瑞王父子二人,外人以为的暗杀,那却是明晃晃地开瞠剖腹、剁肉喂犬,慢慢折腾瑞王世子时,本侯可是要瑞王清清醒醒、睁大眼睛瞧着,瞧他的嫡亲骨肉是如何一点一滴死在我手中,那手段甚是凶残,还持续了大半天才玩完,你不认为本侯有错吗?”
苏练缇两世皆与他有所交集,加之上一世关注他多年,一时间忽略分寸,亦忽略眼前这个男人早非她所以为的那个。
她没有多想,任心中话温婉流泄——
“我那孩儿问,有人用火烧你,那人太坏太坏,问你有没有打回去,侯爷那时对孩子答了,说是正打算狠狠打回去,绝不让他们逃跑……民女就想,那太坏太坏的大坏人该是瑞王父子二人,按推算,侯爷十二岁遇劫,那两者一个约莫四十,一个亦大不了你几岁,他们欺人太甚,又哪里是你有错?”
“……欺人太甚?呵,欺人太甚吗?”宋观尘玉颜微微扭曲,戾气陡生,樱唇竟勾出笑意,“好啊,你且再说说,把你知晓的全都道出,瑞王父子二人是如何欺人太甚了?”
苏练缇这时才察觉到他状况不太对劲。
但同一时分,她脑中亦记起前两世所听过的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蛮语——
被请进宋府的大夫们不仅忙着医治小小少年脸上的火烧,更得医治浑身上下数都数不清的鞭伤、咬伤……
甚至是胯间玉茎以及后庭魄门……亦伤痕累累……
气息陡滞,胸房紧绷到疼痛,此际见他这般神态,只怕那些传言有九成是真。
她没有惧他。
说实话,只要一忆起他怀抱萱姐儿坐在土火炉边取暖的景象,忆起他将切碎的烤肉仔细喂食孩子、专注聆听孩子说话的模样,他落在她眼底就是千百样的好,即便今世的他偏离了她所认知的那一个,他依然是烙在她与萱姐儿心底的那一抹迷人景致。
所以,她没有惧他。
放开茶杯,她改而轻绞十指,沉静道:““娈童”一词由来以久,是指样貌美好的男孩儿被当成女娃儿那样任男子狎玩作践……侯爷生得这般模样,自小定然就是粉雕玉琢、独一无二的美色,会被位高权重者觊觎、遭设计劫走,临了还有水寇当遮掩,全然是“怀璧其罪”……从来就不是你的错,而你一直在等待时机。”她叹息中带着柔软笑意,仿佛还夹带些许心酸——
“所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对瑞王父子二人的复仇,侯爷内心那道坎能过了去,痛痛快快干下那一场,那一切也就值了,何需担错?”
他没有错。
她,丝毫不觉他有错。
但宋观尘思绪已混作一团,热辣辣的感觉骤然袭上俊颜,热到像被狠狠掴了几巴掌似的,非常无地自容。
他突然发泄般出手,横过圆桌一掌扣住她的咽喉,怒目相向——
“你知道什么?你又自以为懂得什么?”
苏练缇一时间自然吓得不轻,但男人五指的力道其实未下狠劲,只是扣得她有些不好喘息,并未完全扼断呼吸。
她张着口细细吸气,完全明白了,自己这是重重踩到他的痛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