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汀在睡梦中也不安稳,一直胡言乱语,头发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骨灰瓷一样的脸蛋儿,毫无光泽。
时而睁眼,看到是他,还用虚弱无力的手,将他一点一点推开。她对他的抗拒就像是训练过的条件反射,她不知在后来的多少个日夜里,模拟了千百次,再看着自己在清醒时沉沦。
过去就让它过去,他已然住在她的心底。
方汀一早醒过来,没法动弹,她就像被裹在蚕茧里,挣脱不开,头还有些疼,她翻了几个身,反向把自己卷了出来,衣服没有在这里,想来昨晚是用浴巾把她裹出来的,浴巾一定进了洗衣机,她环抱着自己,走去衣帽间。
许柏筠右手举着勺子,看到她出来,帮她取了衣服,默不作声地递给她,又转身回厨房。
“你......”方汀的喉咙沙哑,声音粗粗的。
他的脚步顿住了,似乎在等着她说话,这次请他滚,他也必定要赖在这里了。
一股熟悉的鲜味从厨房里飘出来。方汀向前走了两步,脚踩在柔软的拖鞋里,“哒、哒、哒”。
她从背后环抱住他,把脸慢慢贴近他的背,就像那些日子里。
许柏筠有点僵硬,他想象了他们和好的无数个画面,没有一个不是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发誓这次一定要让这个女人哭着说爱他,离不了他。可是他脑海里想了这么多,却只说出这一句。
“洗一洗,出来吃饭。”
他好像突然读懂了,爱就是心甘情愿的家常。
方汀懒懒地坐在餐桌前,一勺一勺地喝着汤,胃口不好,但是又不能不卖个面子给他。
许柏筠拿走她手下的汤,换了一碗小米粥。
“先吃点主食,蔬菜和肉都要吃,汤不要喝了。”
她松了口气,如临大赦,继续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这就像一个被大人拆穿了谎言的孩子,内心焦灼不安,争取表现良好,等待法官公正的审判。
“我帮你请了两天假,休息好了再去上班。”
许柏筠喝完了她剩下的汤,又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温水。
方汀的右眼皮跳了跳,她把桌边的手机拿过来。
果然,办公室群里已经翻了天。
“方老师,你复婚了!”
“也许是新男友吧!凭什么方老师一定要吃回头草?”
“不可能!声音就像摩擦脊一样都是独有的,那么磁性迷人,不会错!”
“方老师,我们申请物证鉴定!”
......
群里的人已然脑补了一部大戏,方汀看得头皮发麻。
“你一定是嫌我钱包还不够扁......”
“许方汀,最大的钱包就坐在你面前,你读书这么多,学的都是偷梁换柱、阳奉阴违、瞒天过海......”许柏筠看着她,表情深不可测。
“我饱了,我困了。”方汀伸出手掌,及时制止了他。许柏月之前跟她说,她哥现在变成了高仓健式的沉默男人,气质忧郁,一言不发。敢情他攒了这么久的话,就等着在她面前爆发。
“你先进去,我一会儿来。”许柏筠点点头,站起来收拾碗筷。
这就不用了吧!方汀心里想了想,但是没敢说出来。
她站在床边,床单被罩都是昨晚发汗的痕迹,这,着实有点睡不下去。她扭头看了看外面,那人还在厨房洗碗,一时半会儿应该过不来。干净的四件套就在手边的五斗柜里。
嗯......
她果断甩甩手,在客厅散步,时不时欣赏下阳台的绿植,摸一摸沙发上的毛绒大狗。
许柏筠收拾完,刚想出去抽支烟,就看到她一副暗中观察的模样。他停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走到卧室,换了一套干净的床上用品,然后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她。
“哎呀!吃饱了就睡不好消化。对了,大家都淋湿了,为什么你看上去很健康?”
“还算年轻,身体好精力旺盛。”
她就知道,这是个迈不过去的坎。
方汀刚缩进被子里,想要再补一觉,一双手就从背后探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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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你还是人吗?我生病了,你还要欺负我。”
“病毒可以分给我,运动可以强身健体。”
方汀昏昏沉沉,更是腾不出脑子找他话里的瑕疵。
“汀儿,你好烫。”
大雨倾斜在玻璃窗上,一遍遍地洗刷,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风声猛烈地冲击着,屋外已是风雨交加,室内却是一片安然。
许柏筠听到她的粘腻就像养了一只小奶猫,哼哼唧唧的,根本听不懂。整个人又烫又软,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皮上,扇子一样,开了又合,双颊的潮红像是云霞。他看到她这个样子,只想欺负她,必须趁火打劫。
“方老师,你的糖去哪里了?”
方汀意识模糊,努力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不懂。
“什么嘛......”她的声音甜又糯,像是含了一块桂花糕。
许柏筠差点缴械投降,他伏在她的身侧,用手指摩擦着她,嘴里含着她的耳垂:“我想知道我的甜度,够不够放一份杨枝甘露。”
方汀终于听懂了,她捂着脸不想看他。她已经明明白白丢尽了脸。
“睁开眼看我。”许柏筠把她的手放在掌心,又拢在两侧,撑着上半身望着她。
“方老师,自从我们分手之后,我们家长辈看我都跟看废物一样,许柏月更是三天两头跟我闹别扭,今年过年能不能帮我去凑个人头?”
“三个月,试用期。不行就拉倒。”
我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的人都酥了,嘴巴还不能输。
那怎么弄?
“行。”许柏筠咬牙切齿。
他抱着她去浴室,既然有人帮忙,方汀压根不愿意动手,她就挂在他的身上。葱白的手指扣在他的颈部,刚刚好。
许柏筠挤好牙膏,往她嘴里送。方汀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盒子。
“这不是我平时用的那个口味。”
“你早上用完了。家里也没找到新的,我一会儿出去买行不行?”
方汀点点头,慢慢刷牙,说实在的,身体是很重,但是头不晕了。难不成运动真的能治疗感冒?
“中午想吃辣锅,以毒攻毒。”方汀吐掉嘴里的泡泡,漱了口。
“不行,感冒要吃清淡的,等好了带你去吃。”
“哼!”方汀一甩手,就从他身上跳下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许柏筠连忙扯了浴巾往她身上裹,光溜溜的,要跑到哪里去。裹结实了,看到她还嘟着嘴。
“炒一个麻辣香锅?解解馋。”许柏筠凑近看她,“但是炖一个清汤,主食也要吃。”
“那你再陪我去睡会儿。”
两个人还没有睡着,手机就接连响了起来。
先是许柏月。她今天跟张老师一起去办公室,偶然得知方汀的老公打电话来为她请病假,慌得不行,连忙跟她哥告状。许柏筠靠在床头刚接起电话,她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你现在说怎么办吧!方汀有可能会为了你离婚吗?她居然闪婚,应该是前男友了。你完蛋了,许柏筠!他们好了十几年!”
许柏筠换了一边耳朵,把手机放在方汀面前。
“你会为了我离婚吗?”
“不会。”方汀鼻子塞住了,仰着面冲着手机,干脆利落。
许柏筠点点头,对着那边轻轻说了一句:“放心了吧,所以她的老公只能是我。”
许柏月在那头说不出话来,只听得见风声呼呼,过一会儿就主动挂了电话。
接着是孟晓芬,她主要是提醒他俩,吃了感冒药不能要孩子。
许柏月的妈妈也打电话过来,要请方汀去家里吃晚饭。
许柏筠把两个人的手机调成静音,就拥着她进了被子。
方汀翻过身来,靠在他的胸前,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摸到他的腿就停住了。
“这个,有多严重?”
“你怕我残疾么?”许柏筠的声音有点颤,像是乞怜的小狗,“如果我真的一条腿坏掉,你还会要我么?”
“乱说什么,我只是担心,你现在每天都还在开车。”
“不影响生活,一辈子需要换两次。只是赛车风险太高了。”
“不能去赛车了,你是不是很难受?”方汀揉着他的腿,温热的手覆盖在腰肌。
许柏筠感觉有点委屈,事情出了之后,周围人都是同情,惋惜,还有质疑。从来没有人理解赛车这件事对他的意义。
“有一点,但是失恋更难受,我的女人还不愿意回来。”
“抱歉,我当时不知道发生这件事。”
“我让许柏月别跟你说的,复健的时候状态很差。”
方汀想到就觉得疼,新闻上的照片非常吓人,两车相撞,另一辆车直接从赛道上飞了出去,许柏筠被翻转过来的车子压着腿,横杠直接穿过他的大腿。索性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为了保住腿,往腿里打了三根钢钉。
采访的记者都哭了,许柏筠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要是知道,一定会回来的。”
“不想用这个要挟你,心意领了。”
三天后,方汀身体基本恢复,她把许柏筠请出了家门。
她也返校上班。
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显示普鲁士蓝阳性,那就代表体内含有□□,这是一种高浓度化学物质,含有苦杏仁味儿。如果摄入高浓度□□,数秒后,就会死亡。
他是不是□□中毒?
刘义拿着检测见过去找方汀,发现她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方老师向来从容镇定,这个人很特别吗?他向她点了点头,就看到方汀神色一点点暗了。
体内□□浓度过高,确定达到致死量。这份报告将会呈交给公安机关,做进一步调查走访。
许柏筠停着车子,在距离学校500米的地方等她。过了5点,就看到方汀鬼鬼祟祟地从小路后面绕了出来。只见她快速拉开车门,敏捷地跳上来、关门,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上车后对他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你欠钱不还?”许柏筠梨涡隐现,悠哉游哉地发动车子,往前开去。
“同事们经常会在这条小路吃饭。”方汀拉下车内后视镜,假装补口红,实际上是想挡住自己的脸。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许柏筠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明了。
好哇!难怪让他别在学校门口等,他还以为她最近又闹着走路减肥,每天有一万步的小目标。
这可不是第一次了。
“我是不是得去整容?你总是对我这张脸很不满啊!”
“这个倒是不必了,这个社会应该允许多元审美。”方汀打开后视镜上的灯,仔细看自己脸上的妆容,她现在越来越爱照镜子。
“别照了!哎哟,美得要死了!为什么我的审美一直这么单一?”许柏筠在一旁笑。
“因为你不读书。”方汀淡定地关上灯,收好镜子,目不斜视。
“许方汀,你现在对我说话越来越放肆了!”
“来,去掉那个许字,我姓方。到底去哪儿吃饭?”
“本大厨......”
“打住!不去你家我家!”
“......我是泰迪么?你是不是有点看不起人了......”
除了他家,当然还有很多选项,男人做菜再好吃,总不能为了一顿饭就牺牲色相。
方汀突然想起上次叶芝推荐过的一家日式自助火锅,一个人去的话,往往吃不了什么,今天不就是好机会。她打开导航,两个人开了30分钟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个时间正是饭点,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方汀看到人多就头疼,拽着许柏筠转身欲走。手机嗡嗡地震动了。
“进来,我跟你哥在转角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