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采访了阿忆,她第一次觉得一直被她说异想天开,又天真不成熟的前男友不是她想象中那个人。
周炎没日没夜地写稿子,已经不单单是在作报道,她似乎在其中看见了更多没有人看见的东西。
可她迟迟见不到俞斐,听说她完全不肯见任何人。
一审判决出来之后,钟旭一直奔波各处找对俞斐有利的证据,他不相信俞斐和那么多命案有关,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俞斐是不想活了。
钟旭连夜没有觉睡,满脑袋都是一个念头,俞斐不能死。
眼看一切快要尘埃落定,钟旭想劝俞斐不要犯傻,不要替人顶罪,但俞斐根本就不肯见他。
一个星期二的中午,钟旭正趴在桌子上补觉,有人交给他一个快递。
钟旭以为是谁寄过来的卷宗,结果打开一看,他睡意全无。
卷宗居然是赵骏寄过来的。
这应该是他临死前就安排好的。
卷宗里面有大量详实的文字,录音,照片,甚至视频资料,还附上了一张名单,每个人名的后面都标注了何时实施了犯罪,以什么手段犯罪。这份记录显然比俞斐和严厉给他的还要详实具体。
并且重点说明了俞斐与以上所有事件无关,他以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份请求钟旭,如果俞斐揽下所有罪名,一心想死,请一定一定不要放弃她。他赵骏还不至于要找个女人来顶罪。
俞斐又重新见到了初生的太阳。
那天是一个晴天,她拿着自己的东西走出高墙,看见了站在烈日下面的钟旭。能一直坦荡地站在阳光下,真好。
钟旭手里拎着一个西点屋的盒子,里面是一块草莓慕斯。
俞斐忽然想起一个场景,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在机场给一个穿白衬衫拄拐的男人系鞋带,男人当时很不好意思,连声道谢,俞斐后来赶飞机,来不及说话就走了。
那个人……原来是他。
钟旭说:“我一直在等你。”
俞斐笑了一下,“谢谢。”
不经意间,她瞥见了一串红。是街边的樱桃树,樱桃红了。
一串串红樱桃,不比旺民山长得差。她摘了一颗,轻声地念:“樱桃红了。”
吃起来有点酸,酸得她眼睛鼻子也发酸。
“樱桃红了。”她站在樱桃树下,抬头望,眼泪还是顺着眼角落下。
钟旭陪着她,静静地,等到她收拾好心情,他帮她拉开车门,“回家吧!”
家?她的家在哪儿啊?
身为白真她居无定所,穷困潦倒,身为俞斐她的钱多到用不完,在全国各地有多处房产,商铺,就算一辈子什么都不做也饿不死。
可她的家在哪儿?
孑然一身的人想要归属感,是奢望中的奢望,何况是她这种人。
钟旭说如果不介意仍然可以到他那儿住,俞斐婉拒了。
她没有告诉钟旭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只身回到了俞斐过去的一处住所。
接下来的一个月钟旭都没再见过她,他给她打过电话,但总是没人接。
某个周四的中午,钟旭在所里看卷宗,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竟然是俞斐。
钟旭很意外,“换号了?怪不得给你打电话总不通,忙什么去了?”
“瞎忙呗,你好吗?”
钟旭笑说:“老样子,累成狗。”
俞斐在电话里轻声笑了,声音清脆好听,“有时间吗,一起吃饭吧,我请你。”
“行啊,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就在你们街对面。”
“你都到啦?我这就出来。”
钟旭挂了电话,赶紧搂了几把干枯的头发,最近总是熬夜,饭也没正经吃,整个人干巴巴地很不精神,怎么弄也是不行了。
同事看他忙着打扮,以为他要和谁约会,问了几句,后来,同事摇头晃脑的总像有话要说。
钟旭看他欲言又止的,就问:“你有事啊?”
同事说:“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钟旭已经换好衣服,系好扣子,在镜子里最后扒拉了一遍自己的头发。
同事说:“还是赵骏那件案子。”
钟旭怔了一瞬,笑道:“有什么重大发现?”
同事说:“赵骏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决定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收集证据的?一件一件太齐全了,就像提前安排好的一样,太完美了,反而让人觉得有问题。”
钟旭拍拍同事的肩膀,“几天没睡了,我看你还是补个觉吧。”
同事转而笑道:“也是,再不睡我真要产生幻觉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我妈说得对,人心难测啊!”
钟旭走下楼,脚步越来越慢。
他看见俞斐了。她就在他们所对面的那个西点屋,手里拿着一个甜筒,被几个小孩子围着闹,她把甜筒给了其中一个正在哭的孩子,又在她的头发上摸了几下。
俞斐一回头就看见了他,她对他招手。
阳光下,她的笑容灿烂纯真,就像刚认识白真的时候。
然而他忽然脊背发凉,整个人都有点冷。
*
*
*
转眼,深秋了,天地间一片枯萎的黄。太阳在天边,像一个快要熄灭的火球。
落叶被踩出沙沙的脆响。
楼顶无人清理,杂物成堆,严厉在一处空地坐下来。
上次在小酒馆拿到一个包,里面有一把钥匙,还有一叠照片,都是些街景,拍得没什么美感。但应该有些含义。
经过些时日的分析,严厉发现照片拼接起来,是一条公交线路,最后一张照片上有一块公交站牌。
严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这一切根本没有意义,只是胡乱拍的照片而已,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
他在站牌后面的一排门市里看见了一个锁着拉门的小门脸,门口堵了几辆摩托车。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拉门的锁头眼儿里全是沙子。
严厉拿出钥匙,试了一下。
开了!
这应该是当仓库用了,里面堆满了破铜烂铁,严厉思忖半刻,走进去,关好拉门,打开电灯开关。
他又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破旧的带抽屉的写字台。
他在墙角找到了它,踩着那堆破铜烂铁,好几次都差点给自己绊个跟头。他把写字台前面的遮遮挡挡挪开,拉开抽屉。
里面有一个黑色塑料袋。
他可以肯定的是,他是唯一知道这个东西存在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所有真相的人。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实在令人震撼。
他再次来到周培深的墓碑前,看着这个隐藏于黑暗里却一直在期盼光明的人。他的微笑明朗清澈,那是怀有坚定信念的人才拥有的笑容。
在知道真相之前,他们两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在知道真相之后,他们两人却无一相同,严厉从未发觉自己如此渺小。
周培深的真正身份,是卧底警察,负责暗中调查赵骏等一干人等经济犯罪的内幕。这是他毕业入职以来的第一份任务,也是最后一份任务。
他大概也没有想过,踏进黑暗的沟渠,便再也没能出来。一晃近十年过去了,凭着高智商以及惊人的学习能力,周培深竟成就了一番事业。但他没有一刻的迷失,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和职责,在青年企业家的光环掩护下,交出了相当多的重要情报,破获了多起重要案件。
然而隐藏最深的赵骏实力最雄厚,背景最强大,想要拿到他犯罪的证据并不容易。你来我往,历经数次艰险,周培深终于用性命获取了赵骏的信任,两人称兄道弟近十年。赵骏有什么好事都会与他分享,得到什么赃物都会大方相赠。兄弟俩感情深厚,经历过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这样,周培深成功打入了本省最大的隐蔽团伙内部,收集了大量证据,等着向组织汇报,但是一直与他联络的老吴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有一天,周培深在电视上看见了老吴的名字,三天前,老吴因公殉职了。
那一刻,周培深几乎崩溃。老吴是他的恩师,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战友,也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老吴去了,再也没人能给周培深正名,没有人知道他是警察,如今他只是青年企业家周培深。
受到双重打击的周培深忽然迷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人的道德品质一旦出现瑕疵就再难修复,周培深多年来游走在灰色地带,感触颇深。他把证据锁起来,拉上拉门的那一刻,心中无尽的惘然。
他失意地走在路上,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他不幸地遇上了一个酒后驾车的醉汉,事故现场很惨烈,已经分辨不出模样。
消息传到赵骏耳朵里的时候,赵骏完全不能相信。
当初赵骏怕自己仇人太多,周培深被他牵连,一直没有公开过两人私下里的关系,赵骏待他诚心诚意,周培深死的时候,赵骏难过了好一阵子,完全不能相信他的好兄弟就这么没了。他怀疑是自己害死了他,是自己昔日的仇人要报复他。他没脸见他,连他的葬礼都不敢去。
当知道周培深“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赵骏松了口气,满心欢喜,却也不敢再靠近他,万一再有什么闪失,人的生命真地没有那么坚强。
赵骏这一生只认两个人的栽,一个是俞斐,一个是周培深。一个是他爱的女人,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然而人生的剧本总是充满了戏剧性,俞斐与周培深竟是旧相识,并且俞斐深深地爱着周培深,哪怕周培深从未正眼看过她。
赵骏了解男人,周培深女伴众多,俞斐完全不是周培深喜欢的类型,况且赵骏也跟周培深表达过对俞斐的兴趣,周培深更不可能夺人所爱。本以为天长日久,人心渐淡,有一天也就算了,但哪想精明的俞斐竟守着这个念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周培深熬成了她的白月光。
这个故事里,没有严厉的位置。他只是俞斐随便找来的一个替身。那日在旺民山倒在他家门口,带上周培深的证件,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蠢的事,他妄想着她新的人生里能有他的一席之地,哪怕做个替身。
离她越来越近了,他却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伤了头,差点丢了性命。他与白真的相识便从这一刻开始了。他是周培深,她是白真。那些日子,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面对真正的周培深,千言万语,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严厉静静地坐在周培深的墓碑前,直到太阳染红山脊,映照了他的微笑。
相隔没几天,钟旭又收到一沓快递,都是文件,有一个快递他多看了几眼,因为太厚了。
钟旭做警察有些年头了,办过很多案子,小的大的,各式各样的,但这一宗必将让他永生难忘。
钟旭把刚刚收到的材料递交上去,本市迎来了百年来最大的一次“地震”,大批漏网之鱼落网。收网了。
三日后,组织公开为周培深开了一场追思会,那天,是个晴天,周培深的笑容终于绽放在阳光之下。许多市民自发而来,致以最真挚的敬意。
在那许多的花束里,有一束花束插了一张纯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你的阳光,终究照亮了更大的世界。”
又一阵风吹过,严厉坐在楼顶,看着楼下密密麻麻如蝼蚁般移动的小点,烧掉了那张磨旧了的照片。那是俞斐高中时期的旧照,照片后面写了一行小字“最喜欢看你微笑,即使你的微笑总在别处。”
俞斐至今不知道周培深对她有意,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金黄色的火星随着轻风盘旋飞舞,落定的尘埃慢慢化成灰烬,四散而去。
这是他为俞斐做的最后一件事。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门没锁》正在连载。点进作者专栏就可以看到啦。
陈骆是省城商圈里著名的钻石王老五,相传此人十分不近人情,没温度,没弱点,没感情。二十多年没掉过一滴眼泪,旁人都很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入他的眼,动他的情。
谭芸跟他有过一面之缘,情况危急的时候,想着他怎么也能帮她一把。然而她错了。陈骆完全无视她拉下颜面的恳求,说走就走。
——
谭芸走投无路,一砖头砸了他车,“我知道你要报警,这附近就有派出所,我跟你走!”
又一危急时刻,谭芸躲进陈骆怀里,一个吻把陈骆吻进了医院。
为了打发搭讪的顾客,她随口说陈骆是他男朋友,最后还被陈骆听到了。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她的“罪行”,罄竹难书。
——
等她脱离危险,想该怎么赔怎么赔的时候,陈骆却没那么容易打发了。
陈骆:“你对我的利用真是淋漓尽致。”
“第一次砸车,第二次上嘴,下次该干什么也想好了吧?”
谭芸:“我……我也没想到,亲你一下,你就会 晕倒啊,谁知道你反应会那么大?”
谭芸从他的金丝边儿眼镜下又看到了那股子隐隐的痞态。
陈骆:“你是不是怕我?”
之后,他大发慈悲地提议,只要按照他说的做,欠他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给我一年,这一年里,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出现,必要的时候我会跟你在一起。”
谭芸:“什么意思,什么东西给你一年?”
陈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