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的尽头——ifremains
时间:2022-04-24 08:06:59

程述挠着头,眼睛瞟向别处,孟惠予就跟着偏头对上他的视线,说:“你怎么啦?”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休息欠佳而有些无力,眼眶周围都泛着一圈红,程述看得痴楞,舔过发干的唇瓣才开口回答:“你晚上能不能跟我吃饭?”
吃饭?简单啊!支支吾吾干嘛?孟惠予不懂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她答应得很快,只是出门前刚约了两套房子要看,要吃饭也得等她先弄完这些。程述表示没意见,甚至又给她当起专车司机。
 
今天运气比较好,第二套的户型和周边设施她都非常满意,尤其是离公司的距离比之前近,能让她省下来许多不必要的通勤时间。孟惠予站在墙角,等待中介确定下来租赁价格,基本就可以签约。她环顾着那套房子,颇为满意,伸长脖子去看中介,又被程述挡住视线。
她扁着嘴,抬头去看程述,不懂他这又是在闹哪一出。程述高过她快两个头,她仰着脑袋问他又在干嘛的样子,像极了小学生找路边警察问路。联想到这里,程述笑了笑,然后对上孟惠予更加疑惑的眼睛,他倾身凑到她耳边:“你先别签约,再等等。”
等什么?下周就该搬家了,再不确定下来,她可能真的就得去住酒店了。孟惠予不太理解程述这句话,但是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拿这件事开玩笑,看着程述胸有成竹的表情,她最后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请问我们可以一起住吗
 
 
从看房的小区出来时,大概是下午三四点。
程述估摸着时间,载着孟惠予就往她压根没想到的方向开去。
“去哪?”看着这一路陌生的景色,孟惠予忍不住发问。
“我家。”程述打了一下方向盘,又补充道:“不过得先去趟超市。”
孟惠予一头雾水,程述笑了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他没再接着解释,从后座拿来一条毛毯就搭在她身上。因为在开车,目光没有看向她。
“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
孟惠予没反驳。她伸出手指捏住毯子几个边角,拢好之后调了调座椅的角度。说实话,是有点累了。昨天多亏了康念慈,一夜无梦,可酒店的床她睡起来还是有些酸痛。再加上前一阵子忙活着李秋园的事情,回来就马上投入工作,她好像有段时间没好好休息过了。
程述对她此刻的表现颇为满意,自顾自地播放起催眠的古典乐来,悠扬的声音充满了整个车厢,孟惠予就着前玻璃倾泻下来的午后阳光睡了个短短的好觉。
 
随着车门“哐当”的一声闷响,孟惠予从睡眠中清醒过来,偏过头去看,程述已经不在驾驶座上。她赶紧坐了起来,打开车门走出去,正好看见几步之外程述的背影。
“怎么不叫我?”她小跑着上前,走到他身边。
“醒啦?行,那一块儿去吧!”程述带着她就往超市入口去,边走边回答她:“刚刚你睡得你挺香的,我想让你多睡会儿。”一路上孟惠予没醒过来一次,中途还翻了两回,看样子是睡得很沉,他也就没忍心叫醒她。反正也就是买点食材,他自己也能应付得来。
“你打算做什么?”看着他在青菜区来回打转,孟惠予忍不住问他。
“你想吃什么,我大部分都能做。”
“你有特意学过?”
“没,我们家就是我爸和我做饭。我妈喜欢弄点西式口味,我和我爸典型的中国胃,受不了天天吃西餐,只能自食其力。”
孟惠予想起视频电话里那个精致可爱的女人,点了点头。又回想起程述爸爸的职业,疑问又上心头:“可是——你爸爸不忙吗?来得及给你做饭吗?”
“所以每回饿着的时候,我就自己学着做了,那时候外卖还没这么发达。我估计要是能点外卖,我也练不出这么多手艺。估计就跟我弟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
他一边吐槽着,一边用鉴赏着一块块牛肉的花纹,精挑细选好一会儿还是挑中了最开始拿起的那一块。孟惠予对菜品原始材料的质量没什么研究,顶多能看出来新鲜不新鲜,至于哪一样的味道最好,她是一窍不通,所以没敢插嘴添乱。只是乖乖地跟在程述身边,看着他一样接一样地捡进篮子里。
“喜欢吃零食吗?”挑选好晚餐材料之后,他们走到零食区,程述顺嘴问了一口。孟惠予摇了摇头,她好像一向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程述象征性地拿了两包薯片和果干,经过柜台收银区的时候,没忘记顺上两瓶酸奶。他不知道孟惠予喜不喜欢,只是本能地觉得很适合她。
 
程述的家在一个中高档小区,80来个平方,面积不大。孟惠予第一脚踏进去的时候,就感觉,这里不愧是他的家。
从头到尾的装潢都是非常明确的灰白色调,干净又利落,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商务风。他们把买好的东西放在入门的柜子上,程述就催着孟惠予去休息。
孟惠予趿着拖鞋在客厅里转悠,最后落座在沙发上,程述给她端来一杯热水,叫她自己随便逛逛,转身便去处理食材了。孟惠予有些坐立不安,第一次来别人家里就这么游手好闲地等着投喂,她不习惯,所以水喝到一半就又摸着去厨房帮忙。
程述见劝不走她,也就只好留她帮忙洗菜摘菜。等到孟惠予的工作都结束,他就把她赶到早餐台的位置观摩他做饭。说起来他也不害臊,十多年的家庭捶打和五六年的独居生活已经将他的厨艺锻炼得炉火纯青,他完全可以保证自己的手艺上得了台面。
孟惠予在一旁看着他颠锅翻炒菜花,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吹牛。
 
餐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五道菜,对于两个人来说,未免有些太多。
孟惠予担心吃不下会浪费,程述却说大不了第二天打包去公司当便当。家里头一回来客人,他不能显得太小气。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孟惠予嗔他,程述只是耸耸肩,摆了个鬼脸。
最后果然不出孟惠予所料,每个盘子里都还剩了些东西没吃完,程述故意当着她的面说是自己厨艺不佳,有待提高。孟惠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说下次也亲自做顿大餐请他去吃。
“只不过我的手艺没有你的好,到时候你不要嫌弃。”她提前为自己夸下海口的大餐找补,程述却摆了摆手,说没关系。
在湖城那样一个小城市里,家家户户都会在饭后看会儿电视再出门散步。程述这里却没有电视,孟惠予不觉得意外,毕竟现在好像也很少有人喜欢看电视了。除了她这样就算不看也要开着听声音的怪胎。
她主动揽过洗碗的活儿,程述没跟她抢,做饭让他出了一身汗,借着孟惠予洗碗的时间,他跑去冲了个澡。等他出来时,孟惠予已经伏在室外阳台那里看夕阳。
他这套房子面积不大,户型一般,价格却比同类型的要高,主要原因就是在于客厅阳台的视野好,以及周围的环境设施还算不错。尤其是阳台对外的小公园,绿树环绕,风声息息,夏天的时候还能听见不绝于耳的蝉鸣。
他凑到孟惠予边上,倚着墙壁:“怎么样?还不错吧!”
“嗯!”孟惠予偏头去看他,他刚洗完澡没吹头发,流到发梢的水珠在夕阳的映照下,好像几颗欲坠的水晶,格外漂亮。孟惠予笑了笑,坦言道:“下班回来看到这么好的风景,心情再烦躁,也会被治愈了。”
程述也笑,拿起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开始擦拭头发,一边擦着一边叫孟惠予回到室内。他引着她去看了他的主卧和次卧,又带着她看了他小小的书房。孟惠予的指尖划过一页页的册叶,看清上面每一本的标题,说他不愧是个理工男。
程述没理会她的吐槽,又带她重新回到客厅,望着窗外的风景就问她:“怎么样?虽然装修太直男了点,但是整体是不是还不错?”
“嗯,尤其是这个阳台。”
“今天说要请你吃饭,其实不只是为了吃饭。”程述走到阳台边,半湿的毛巾搭在肩上,被搓干的头发像炸毛一样胡乱矗立,看着随性又自然。“还想带你来看看房子。”
孟惠予有些不明所以,思索一下就反应过来,眼神慢慢转变为不解与吃惊。程述依旧没停止他的介绍。
“这儿呢,周围一公里内就有大型超市和公交地铁站点。距离你公司只有40来分钟的地铁距离,咱俩的地方离得不算太远,运气好一起上班的话,可能时间还能再缩短一点。外卖的商家比较多,基本想吃的类型都能找到。
我呢,没有不良嗜好,除了特殊情况,基本都是准时准点回家,妥妥一阳光宅男。进出住宅有门禁识别,电梯目前还没有出过什么安全事故。次卧呢,小是小了点儿,但是采光不错,房租,也可以商量。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
他一本正经地介绍着,几乎把所有租房需要知道的基本情况都给她和盘托出。孟惠予有些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好几次她下定决心签下合约时他说出的那句“再等等”,会把她引到这个方向上来。
说实话,如果这是某个她自己来看的房子,很难不心动。可如果房东是程述,好像又不太一样了。有点尴尬,又有点不好意思。她很担心在同居的过程中会出现金钱上的、或者生活习惯上的矛盾。都说距离产生美,她害怕距离的突然拉进又让他们开始疏远。顾虑到种种原因,她想要拒绝,可是撞进程述眼里的殷切期盼时,她犹豫了。
“为什么想要租给我?”她昂首问他。
程述的眼睛瞟向窗外,又游移回来,落在她身上:“你就简单当作这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毕竟,我不太放心现在这个状态的你去独居,或者再跟不知根底的陌生人合租。”他若有所思地笑,露出整齐的上牙,又说:“当然,你也可以当作我是想找人帮我分摊房贷,而你,是我最放心的租客。反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觉得对于我们俩都好。”说罢,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孟惠予听见他好像在嘟囔什么,可是他声音太小,距离又有些远,外头的风声一并传来,她听不清楚。
她伫立在原地,认真地思考起这个提议,有些荒唐又好像切实可行。
沉默中,她又听见程述的声音。
“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十足的大好人,但也还算品行端正。”
孟惠予不禁笑出了声,她倒不是在担心这个。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犹豫什么,明明距离答应,好像只差一个确切的理由。
“程述。”
“嗯?”
程述的语气温柔,镀了一层霞光之后显得更加温和。他本来的声线有些低有些沉,此刻一个短短的单音节却变得绵长又细腻。孟惠予有些惊喜有些紧张,不知怎么的,她想起那天他在迪士尼给自己拍照的样子,也是在夕阳里,也是逆着光。忽然就心跳似擂鼓,扑通扑通的。她望着澄澈的眼睛,鼓足了勇气,开始寻找一种可能性。
“我能问问,究竟为什么要租给我吗?不是什么出于好朋友,或者分摊房租,我想知道,在这之外,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你好复苏的悸动我想要告白
 
 
她的话像是穿过了时间的缝隙,勾起了他的情绪。
程述有些讶然,他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一个瞬间被质问,他也有些开心,像是玩了好久的捉迷藏,他躲得太隐蔽,隐蔽到长时间没有人来找他,他都以为是被遗忘,而在心灰意冷的那一刻降临之前,有人走到他身边,举起他的手,高喊“我找到他了”。那种躲躲藏藏又希冀着被发现的矛盾心情在他心头盘旋,他以为还要走好长一段距离才会被她发现,没想到,居然只要一瞬间。
 
坦白来说,他自认为不是这么缠人的人,不知好歹的纠缠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别人都说他看着好相处,其实什么都不在乎,片叶不沾身。可对象是孟惠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态度却不一样了,好像比其他时候要贪心一些。
刚开始他将这种贪心定义成久别重逢的兴奋,后来跟着她去了趟森林公园,又发现其中还掺杂着不少对于过往的耿耿于怀。他不是小气又记仇的人,可唯独对于孟惠予,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坦然。
尽管他尽量地把对她的所有情谊都包装成朋友的善意,可是他还是要承认,在看见孟惠予躺在医院里,在跟她一起去过一次迪士尼,在发现她再度陷入巨大的悲伤时。他开始恐惧。
这种恐惧,并不像他知晓康念慈做实验受伤之后的心情,其中还夹杂了很多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怕来不及,怕等不了,更多的,他似乎是这样的心情。
 
程述怎么也没想到,他对她那份在十七岁的冬天萌发出来,又意外困在十八的夏天里的好奇心,怎么就在他的二十八岁再度破土而出。像一颗潜伏在泥土里的种子,在他认定它销声匿迹后,却突破了十年的限制突然抽芽。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是多么长情的人,他们之间还是因为康念慈才有了接触。几乎没有单独相处,明明只是不到两年的偶尔见面,怎么就对她念念不忘了呢?
 
记忆藏在脑海深处,平常不会被轻易提起。
他看着远处正等待着他给出答案的孟惠予,想起那个偶然发生在公交站台的小故事,是一群闹事的醉汉将他和孟惠予真正关联起来。昏黄的灯光下,孟惠予颤抖不止,而当她终于在他的安慰下睁开眼,他便透过起雾的玻璃镜片看到一个全然不同的她。
敏感、害怕、脆弱、无助,他厘不清里面到底混杂了多少种情绪。他只记得,那是孟惠予第一次向他表露出真实的她自己,全面交付了她的信任,然后慢慢靠近他。
 
那是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为“悸动”的存在。
他不会告诉孟惠予,在那个晚上后,他开启了一场全新的回忆和观察之旅。
 
他会在课间操穿过人群寻找她,想看看她这么瘦弱的身子到底怎么舞动青春、跳出活力;他会在相约图书馆时选择坐在她的对面,因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她看漫画的专注表情;他还会在很多偶然接触的瞬间偷偷观察她,然后收集到很多有用没用的“情报”。
比如:她很注意爱惜身体,就算是夏天也很少吃冰;她从不挑食,即使是不爱吃的蒜苗皱着眉毛也会全数吃下;她做作业时喜欢先捏拳放松五指,把试卷摊开铺平后才下笔;她写字很好看,娟秀又温柔,小小的,一笔一画都很认真;她经常发呆,有时候会盯着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很久;她胆子很小,每次在校门口碰见流浪猫狗的时候都躲得远远的,却又把手里的包子分出一半来放在它们边上…
 
那时候的程述没想过,只不过看到她迷离的眼睛,便能引发这么大的好奇心,引得他每次见到孟惠予便忍不住多关注几眼。等到对她的基本信息掌握得还算透彻,以为能够更进一步地了解一下时,她又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望尽天边都找不到,徒留他在原地,茫然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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