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的尽头——ifremains
时间:2022-04-24 08:06:59

她木木地站在病床面前,场景重现一般地想起五月初的时候,也是躺在床上没有意识的李秋园,憋了好久的眼泪开始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医生的话还在她的耳边萦绕。
“你爸爸前一阵子应该是有过脑部外伤,血块积压了这么一段时间才发作。送他来的人说是找他打牌的牌友,你们家里都没有其他人吗?”
孟惠予愣在原地,这一长串的问题一遍又一遍叩问她的心。她真想把床上的孟正德拉起来问问,到底什么时候受了伤,又为什么不肯去医院看看。然而其实所有的答案她心里都明白,最该被质问的人其实是她自己,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最后竟是浑身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手术过后孟正德的情况仍旧不容乐观,他年纪已经不小,病情又有些严重。他独居在家,生了病没人关心,倒在地上还是被牌友发现,孟惠予又是自责又是无奈。
她家过往的亲戚大多都断了联系,只剩下小姨家还有些往来。然而表妹现在的学习又比较紧张,她不好意思请小姨过来帮忙。只能自己扛着,不分昼夜地守在孟正德身边。她给他说着笑话聊些往事,那么爱笑那么念旧的人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第二天的时候,她感觉他有了反应。她隐约能看到他的指头在动,叫来医生之后被医生认定为,可能是无意识的条件反射。孟惠予有些失落,不过有反射是不是说明在好转?她怀抱着希望,没日没夜地守在孟正德身边。
 
仅仅三天,她在他身边守了三天,在一个无人在意的凌晨四点,孟正德撒手而去。
小憩的孟惠予起来看他的状况,发现他身体已经冰凉。她手脚慌乱按着铃叫医生,一番抢救之后,还是无济于事。她斜靠在病房的墙壁上,死亡的气息再度围绕在她的身边,恐惧和失重一并袭来,然后哐的一声,她倒在地上。
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小姨,医生说她这几天心思深重身体操劳,所以导致了短暂的晕厥休克。孟惠予看着手臂上的那根吊针,双眼无神:“小姨,我爸爸呢?”
沉默与痛哭谁也不肯让步,小姨哭得越是大声,她就越是沉默。这几个月好像一场梦,她在极致的痛苦与快乐中反复横跳,竟然完全找不到其中的平衡点。
 
医院这边还在做死亡认定,她没有再去看孟正德。他是因为什么生了这场病,又是如何在妈妈去世之后一直死扛住不告诉她,她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孟惠予望着窗外,心灰意冷,不再去问小姨,她的爸爸妈妈去哪儿了。
 
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失去了两位至亲。
一个是负重千万斤带她长大的妈妈,一个是拼了命也要护住她周全的爸爸。孟惠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看过多年的旧风景,没有开灯。
半夜两点,在长久的寂寥中,厚重的敲门声开始响起。
“孟惠予!在里面吗?给我开门!”
是程述,孟惠予犹如失重一般,拖着身体朝门口走去,随着一声锁扣转动的声音,这扇老旧的门被打开。
“为什么不接电话!”程述声音低沉,像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拉开门,就堵在她身前。孟惠予无精打采,顺着熟悉的声音抬头去看,程述那张熟悉的脸就逆着光落进她的眼。她衔着泪,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神,嘴角还扯着笑向他说了声对不起。
在这一句对不起中,他所有因为她失联而产生的愤怒与忧心全消失不见,只剩下心疼。
“程述,”她叫他的名字,又仰起头去看他,婆娑的泪眼在冷冽的灯光下尤为明显,可是她还是在笑,异常别扭又异常美丽地笑,眼泪始终没有落下。
她说:“程述,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了。”
 
程述一把上前揽住她,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面。
从前他就知道孟惠予瘦弱、矮小,可是只有在拥抱的时候,他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如此地瘦小,瘦小到即使是这样用力地抱住,他也很难确认她真的存在。他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不见。
对于程述而言,世界上有太多唾手可得的苹果,可是当下,他单单只想摘下这一颗。
 
他陪她坐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别家的灯光透过玻璃洒进没拉窗帘的客厅。阳台边短短的几寸晃动的光亮,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程述不知道她是这样无助地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他想去开灯,哪怕是一盏台灯,却被孟惠予拉住了衣角。他顺着她的意思,坐在她身边,孟惠予抱着双腿,主动靠在他的肩上,开始讲述起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
“我的妈妈,名字叫李秋园,是个文化不高的女人。她的老家在湖城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村,那里重男轻女,没上几年学,她就被家里赶出来打工,因为没有文化,只能干些大家都嫌弃的脏活累活。熬了几年考到了驾照,后来就一直在开出租。
我的爸爸孟正德文化水平还不错,没犯事以前是个小学老师。教数学的,偶尔还给小区里的孩子补补课,大家很喜欢他。
我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样的缘分走到了一起,反正看起来感情还不错。很快他们就有了第一个孩子,你不知道吧,其实在我之前,他们还有过一个孩子,是男孩,大我五岁,名字叫孟学真。很好听吧,我爸爸莫名其妙还挺会取名字的。”孟惠予时不时地打趣两句,程述应和着,不去打断她。
“我们家其实刚开始算得上很幸福,父母相爱,儿女双全。可是再美好的生活,也总是会有意外发生。
我哥哥贪玩,学习不好,上了高中之后变本加厉。因为这个,我爸妈没少跟他吵架。有一次吵得凶了,我哥哥自己就往外跑了。那年,他18岁,死于溺水。
是去认领尸体的时候,我爸妈才知道,他是因为救人才把自己给搭进去的。两个小孩的家里人给我们道谢,警察局给我们发锦旗,几句谢谢,一面锦旗,换了我哥哥一条18岁的命。
现在想起来,他好像从小就想出去当兵,如果那个时候我爸妈能多听他说几句话就好了,可能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我哥哥虽然调皮虽然淘气,但是人很懂事。他去世之后,我们家整体的气氛就变得阴郁很多,每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那段时间我因为性格比较内向,在班里受了些欺负,也不敢跟家里说。就这么一直维持着,直到我爸爸又出事。”
孟惠予顿了顿,回忆到最不愿意讲起的一段,她下意识地往程述怀里凑了凑:“程述,你能不能抱住我?”程述侧身,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安慰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没关系,我想告诉你。”孟惠予深吸一口气,记忆又好像有些连接不上,她问他:“我说到哪里了?”
“说到你被霸凌和你爸爸出事了。”
 
“哦,这里。你知道了,我爸爸因为故意伤害蹲过监狱,因为对方是被他捅到重要器官导致了大出血,甚至还有后遗症,所以判了八年。可他之所以会这样,其实是因为我。
我初中的时候有在上数学补习班,老师是我爸爸给我找的他的高中同学,也是我好朋友的爸爸。刚开始我很喜欢他,因为他幽默风趣,讲课一点都不死板。关键是,他不会像其他老师一样,不喜欢学习不好的我。可能是因为这样,我对他没有什么戒备。
你知道,有的人道貌岸然是因为虚荣,而有的人是因为心怀不轨。在我初三的那一年,我的数学补习老师,他□□了我。”孟惠予的话音落在这两个字上,如有千钧。她有些忐忑,惴惴不安地看了看程述:“程述,如果你觉得我脏,请你现在制止我。”
“不会。”程述隐忍着心疼向她表达自己的看法,孟惠予才放心地讲下去。
 
“起初只是一些猥亵,他告诉我,世界上的爱有许多种方式,而他对我的抚摸,是其中最深沉的一种。如果我不接受他的爱,那他就会选择毁灭。而毁灭的途径,就是向所有人宣告,我勾引了他。
天知道一个发育不良的小女孩是如何勾引到有过系统教育的成年人,更何况他的女儿和我一样大,他和我爸爸是要好的高中同学,而我管他叫叔叔。
直到今天,我都无法理解他那些罪恶心思的来源。他一次次地变本加厉,从摸我的手臂到摸我的胸部,然后是——”她沉默一瞬,咬牙切齿地说出“□□”两个字,眼眶再度发红,红到眼泪都要掉下来,还是接着讲了下去。
 
“初三的上半个学期,我都被迫沉浸在这种痛苦之中。他告诉我,我哥哥刚去世,我不该再让我爸妈担心。他还告诉我,他不怕我说出去,因为不必他去做辩解,所有人都会知道是我的错。是我太不小心,是我不知检点,是我轻信别人。
他说了太多次这样的话,电视上出现过太多因为被□□而遭受别人白眼的女孩,我在乡下的老家也听说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是我的错。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恨我爸爸,为什么要把我送去他那里,如果不送我去上课,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很可笑的是,当我跟我爸爸吵完架又不知道去哪里的时候,我就走到了老师家楼下,是不是很贱?”孟惠予自嘲,往陈旧的伤疤又桶了一刀,已经完全不会觉得疼痛。
 
“后来再送我过去的时候,他也会在下课时间接我回家。
老师喜欢我,或者说他自说自话地喜欢我,其实是喜欢凌虐我喜欢欺侮我,所以总是在同学散尽之后留下我。我爸爸因为之后还有事情,所以上来找我。那天可能就是天定吧,最后一个同学出去的时候没锁门,他推门进来,刚好看见我被老师脱光了衣服扔在床上。
然后就是刀、是血、是满地的碎玻璃。
再然后就是他蹲监狱的八年,以及我被霸凌和□□囚锁住的这么多年。
抓进去的那一天,他对我说,给我取名叫惠予,是因为我对他来说,是上天赐予的恩惠。从那以后,我好像没有那么恨他了。
我的爸爸不是杀人犯,他不像我妈妈一样伟大,可他确实……不是个太坏的爸爸。”
 
声音越来越弱,孟惠予甚至开始哽咽着吸气,程述有些不忍,拍打着她的背想让她缓缓。黑暗之中,她的表情看不清,程述只能听见她恐惧难过到颤抖的声音。他听她从头到尾地向他自揭伤疤,带着剖腹一般的勇气与决绝,海啸一样席卷过他的心灵。
他没想到,当他还想着要去摘取世界上的哪一颗苹果时,她已经经历了一场轰烈的雷暴。后来那些所有的她不得已的沉默与敏感,以及她被迫的逃离,都是她用以抵抗这天灾浩劫的方式。他所见到的18岁的她,只是雷暴后的一具残骸。
而这具残骸,是如何在一片废墟之中重新铸造其灵肉,他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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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接个吻都发不出来……
 
 
请你抱我请你吻我请你爱我
 
 
寂寥之中,孟惠予埋在程述的胸口,一片湿润的温热就此散开来,慢慢渗透进程述的身体里。她的抽泣显得无助,被无尽的沉默放大,每一滴泪都像是针一样扎在程述的心上。
“程述,你会觉得我脏吗?”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却砸进他的心口。
“不会,你很好。”
“真的吗?那你能抱抱我吗?”孟惠予不常撒娇,在强烈的回忆冲击下瘫软在他怀里。程述用力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来,脸贴在她的额头,想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孟惠予伸出自己的手,搂住他的身体。她两手环抱,紧紧贴在他身上,又闷闷地问他。
“你能亲亲我吗?”
 
程述顺着她的脸开始向下亲吻。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蜻蜓点水,最后又吻在她的眼睛,感受她的伤痕。她的泪水很咸,尝在嘴里有多咸,流进心里便有多苦。他却不停息地吻了又吻,直到她的眼睛接近干涸。
吻完,他又深深地抱住她。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感受着剧烈的胸腔跳动。她抽出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在黑暗之中对上他明亮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泛着泪光。她看不清,只能学着他的方式,吻上去,浅浅的两滴咸热,然后吻上他的鼻尖又吻上他的嘴唇。
唇瓣的贴合其实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与亲吻在其他东西上并无差别。她却觉得欣喜,吻过之后,用指尖开始描摹他的脸庞。鼻子硬挺,眉如剑英,嘴唇很薄,眼睛很亮。她终于确认了他的存在,无声地笑了。
“程述,我有点想睡觉。”
“好,你房间在哪里?”程述打横抱起她,顺着她的指引就进了她的房间。开了一盏台灯,将这无边的黑暗驱散。他将她安稳地放在床上,环顾起她的卧室。没想到,第一次进到这里,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他给她掖好被子,打算去找把椅子守着,却被孟惠予拉住食指。
 
“你能不能在这陪我?”她声音微弱,似受伤的困兽。
“我不走,”程述安慰地笑,“我去找把椅子。”
“别找椅子了,你上来吧。”孟惠予挪了挪身子,拍拍自己身边的空档,“我想让你抱着我。”
“我没洗澡呢。”程述刚下飞机就赶过来,害怕自己身上的汗臭味让她觉得不舒服。
“我不介意,你上来吧。”
见孟惠予坚持,程述动作轻柔地上了床,钻进她的被窝里,把她抱在身前。孟惠予闭着眼,感受着他的心跳。
“程述。”
“嗯?”
“我们做吧。”
 
她的声音沉着而冷静,不像是在开玩笑。
程述一下没反应过来,她就开始吻他,在他的肩颈上留下好几个红印,然后又往上移,与他嘴唇相贴时主动张开了自己的嘴,等待他去探索。程述配合着她的动作,亲吻又吮吸,他情难自禁地接受着她的一切,他想要成为她情绪的宣泄口,却在孟惠予的手伸进自己的上衣时,制止了下一步。他钳住她的手腕,望进她水汪汪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有魔力,脆弱又深邃,像是要把他吸进去。
“不行,惠予。现在不行。”
粗重的喘息声摇摆在他们两人之间,程述的脸近在咫尺,孟惠予清楚地听见他的拒绝。她仰着头,失落而失望地看着他:“你不想要我,对么?”
 
她的声音脆弱而绝望,撞击着程述的心。
“当然不是,惠予。”程述吻住她的眼睛,呼吸喷在她的鼻尖,“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第一次,掺杂着不好的回忆。我想让你知道,□□可以是愉悦的。而我,只想让你尽可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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