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雷——李大发
时间:2022-04-25 06:56:50

  他朝着影子走过去,一连串闪电照亮了天空。他猛地看到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站在船舷上,突出的眼球死死瞪着他,舌头伸出嘴巴,双爪向他抓过来。
  他尖叫一声,跌倒在地。
  恶鬼向后仰去没入黑暗中。一道强光打过来,他被晃得闭上了双眼。
  他忽然全身麻痹僵直,因为他意识到那不是鬼,那是他的妈妈。
  徐炳辉听到响动,用手电循着声音照过区,看到了瘫在地上的儿子。这孩子竟然看到了。徐炳辉吸了口气,缓缓向儿子走去。
  徐炳辉抓起儿子,把他抱到船舷上,看着他在狂风骤雨中瑟瑟发抖。多像一只可怜的小羊羔啊。徐炳辉想着,那么无辜,那么可爱。
  一道闪电划过,手腕上的金表反射出耀眼光芒。
  来吧,老天爷,这就是我给你下的战书。
  徐炳辉松开了双手。
 
 
第1章 
  余诗诗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接着出了一身冷汗。
  最近她总做同一个梦:她亲手把老公从天台上推下去;一瞬间她和老公调换了身体,坠楼的变成了她。那种失重感是如此逼真,让她真以为自己死了,灵魂掉进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她挣扎着坐起身,窗外电闪雷鸣,窗帘在风中狂舞。她发呆了好一会,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
  可是,她睡觉前明明已经把窗户关好了。刚刚停止供暖的早春时节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她都要开着空调睡觉,怎么会打开窗户呢?
  她后背一阵发麻,这样的怪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两个月前一个普通的早晨,她正在洗漱,忽然发现丈夫的牙刷也插在刷牙杯里。丈夫已经去世快两年了,他的个人用品也都扔掉了,怎么会忽然出现个牙刷?
  再仔细一看,原来这个牙刷是新的,是丈夫常用的颜色。她通常会在折扣季囤积日用品,比如牙刷就一下买十几只。自己用粉色的,丈夫用绿色的。丈夫去世后那些绿色牙刷就丢在浴室柜角落里。可即便如此,独居的她从来没有用过绿色牙刷,难道自己拿错了?
  她虽然有些困惑,但当时还没往心里去。过了几天,新的怪事发生了。她起床后发现桌上的杯子里竟然有半杯水。可是她为了避免眼睛浮肿,晚上十点后从不喝水。
  她吓得不轻,立刻去找物业看监控录像。但是这栋楼里有很多小公司,人员复杂,而且除了一楼大堂和电梯间,其他公共区域都没有覆盖监控,所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
  她看出物业经理表面上对她毕恭毕敬,却根本不信她说的话,把她当神经质一样看待。
  接下来的一周平安无事,她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灵异事件,让她彻底抓狂。
  这天她醒来的时候,迷蒙间看到身边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她猛然惊醒,竟然看到了丈夫的脸。她尖叫一声滚到床下,半天才敢抬起头,看到了她和丈夫的婚纱照支在床上。她吓得直接打了110报警。
  民警查看过她家门窗,都没有破坏痕迹,又耐心看了当天的监控录像,也没有发现可疑人。最后民警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是不是对丈夫思念太深,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自己梦游拿了丈夫的照片放在床上。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可一没人身侵害二没财物损失,单凭床上一张婚纱照就想让警方立案,是绝无可能的。
  民警走后,她却失眠了,整整失眠了一周。最后她看到镜子里眼眶深陷的自己,面盆里大把大把的头发,知道再这么熬下去自己就完蛋了。于是她去看了心理医生,开了抗抑郁药和安眠药。
  吃上药以后,虽然她的精神状况没有好转,但好在夜里能睡着觉了,至少白天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去上班了。
  但药物也有副作用,比如她开始做噩梦,同样的噩梦,反反复复。她开始对周边环境极度敏感,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她和心理医生说了自己的遭遇,心理医生每次都耐心听完她的倾诉,然后再向她解释这属于精神过度紧张,建议她去尝试健康的社交活动,以分散对丈夫的思念。
  这样又过了一段日子,她适应了吃安眠药入睡,抑郁也得到了缓解。唯一让她不满的是没有人真正愿意倾听她的声音,他们都只把她当成一项工作,只要能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问题解决掉就好了。
  她害怕的是她明明看到了鬼,但是没人相信她说的话;她更害怕的是时间久了,就连她自己也慢慢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到鬼。
  就像现在,她明知道自己又看到鬼了,但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责备她:你怎么又开始疑神疑鬼了?你难道忘了因为抑郁症你已经业绩垫底一个月了,这个月再完不成指标连工作都保不住了。你都快活不起了,还有什么资格胡思乱想?
  是啊。她天不亮要坐地铁去二十公里外的地方上班,等再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她每天靠711和各种外卖填饱肚子,从中汲取可怜的能量。她小心翼翼呵护着这些能量,再把它们仔细地分配到地铁、客户和老板身上,生怕哪天忽然不够了,自己就像耗尽电池的机器人栽倒在地。
  她关上窗户,拉好窗帘,接着拿出一片安眠药。如果非要做梦的话,希望这次是部喜剧片。她暗自祈祷着,一口吞了下去。她现在必须赶紧睡觉,明天还有两个重要客户要见,她绝不能再为那些破事分神了。
  况且,也许真的是自己没关紧窗户呢,那个把手最近总脱扣。
  卧室里恢复了黑暗,不久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黑洞洞的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了两颗红点,悬浮在半空中。就在这时,一连串闪电从窗帘透进来,照出了一个站在卧室门口的人影。
  光亮很快被黑暗吞没,人影也重归于黑暗,只留下两颗红点,继续盯着睡梦中的余诗诗。
  马烁看着两颗红点变成四颗红点,再变成十二颗,红点慢慢发出蓝光,跳动起似有似无的火苗。早点铺老板又添了一块蜂窝煤,然后把水壶架到煤炉上。
  马烁从小就被禁止接近煤炉,更不用说像其他住胡同的小孩半夜被父母赶起来给炉子添煤了,因为他姥姥就是烧蜂窝煤中毒去世的。
  惨白的灯光照在马烁清秀的脸上,值班一宿没睡的他神情有些疲惫,唇边冒出青色的胡茬。他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呼出淡淡的哈气。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味道,电闪雷鸣了两夜以后,这座城市终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春雨。
  他吃着第一锅的鲜虾馄饨和油条,远处传来北京站整点报时的钟声,现在是凌晨五点,一天中气温最低人最脆弱的时候。
  他九年前从东城刑侦支队下放到东部队。上个月,也就是春节后,他的老搭档牛卫平和前任队长一起退休。新任队长还没到任,所以他的新搭档和工作也没人安排。这段日子他跟着各组上日勤备班,干些打下手的活。
  如果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下去,马烁就会失去办案的机会,办不了案就立不了功,立不了功就升不了职,这在刑警眼中是1+1=2的基本道理。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种孤立,但马烁不这么想——因为就算他这么想也无法改变现状。
  马烁扫二维码付了钱,这东西普及之前老板总是拒绝收钱。马烁不像焦闯那帮中年人一样能心安理得吃免费早点,他更讨厌他们因为摊煎饼的大姐因为不给他们优惠说人家不开窍。
  老板把两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放到桌上,讪笑着说道:“这是焦警官点的早点,他让您帮忙给带回去。”
  焦闯是今晚的值班警官,一个月前因为出警一小时就破获重大杀人案而成为东部队新任副队长的热门候选人。焦闯的徒弟刘斌昨晚临时请假,已经上了一天白班的马烁被焦闯扣下,又连了一个夜班。
  马烁指了指塑料袋,问道:“给钱了吗?”
  老板点了点头,脸上的讪笑更勉强了。
  马烁扫了一眼桌上的袋子,这些食物少说也得五六十块钱,老板每天起早贪黑能挣几个五六十块钱。
  “多少钱?”马烁又掏出手机。
  “不用。焦警官付过了。”老板急忙摆手。
  “没事,回头我管他要。”马烁一边说一边扫码。
  “哦……那,六十五。”老板忐忑地回答道。
  马烁拎着两个大口袋往队部走,忽然两道远光灯打过来,紧接着一辆闪烁着警灯的北汽现代轿车冲到自己面前。
  焦闯降下车窗,把头探过来喊道:“上车!”
  焦闯只是简单和马烁说了下有个男人跳楼了,然后一路上都在和一个声音甜美软糯的妹子语音聊天。他和妹子说自己是开货运公司的,有一百多辆福田重卡,正处于离婚空窗期。妹子在言语中表达了对他的崇拜和好奇。焦闯一点也没有避讳马烁的意思,每次妹子发来语音,他都用外放模式播出来,
  妹子说了一些“叔叔好棒啊!”、“想想大叔开大卡车就很萌!”、“大叔一宿不睡拼事业太让人崇拜了!”、“我也想陪大叔跑长途呢!”之类的话。
  马烁很想建议焦闯换自己开车,让焦闯踏踏实实聊天。而且他也不用把手机卡在支架上,每次想说话的时候都把上身探过去,粗壮的手指按住屏幕,一脸呆滞望着前方。结果憋了好久也没憋出一句俏皮话,只好向上滑动取消录音,听妹子发来的新语音。
  每次妹子发来暧昧的语音,焦闯都会先昂起头,揉搓下巴上的胡茬,然后绷起泛着油光的脸,低头看向前方,再露出一丝暗戳戳的微笑,好像看着猎物走进射程的猎人。
  焦闯把车开进高铁轨道南侧一个名叫锦绣园的住宅小区。这是一栋由五栋高层建筑组成的社区,地面停满了车。事发地点在最北边的那栋楼北侧,已经有三辆警车到达了到达了现场。
  外号“收尸队”的支队技术科很快就做完了现场勘查。这些年跳楼自杀案越来越多,工作失败、婚姻失败、投资失败甚至一次考试失败都会成为压垮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有个刻薄的公知在节目上说选择跳楼自杀的人都是虚荣的,他们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还想着如何最后一次吸引别人的注意,把动静搞得再大点。
  可现实是除了把巡夜保安吓得半死,给几个就快要下班的夜班警察增添了一套繁琐的公务,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死了。他摔到地面上的声音甚至被小区北侧高铁驶过的噪音盖住了,以至于快天亮了才被巡逻保安发现。
  技术员把尸体放进麻布做的收尸袋,装到皮卡车改装的运尸车里。一个穿着黄色反光马甲的制服警员指挥运尸车在停满老年代步车的单行小道上倒车离开。这时技术科带队的中年男警官走过来和焦闯交接勘查结果。
  “死者叫张宏,男,37岁,家住锦绣园三号楼五单元3304室。死亡地点是锦绣园三号楼北侧空地,就是花坛后边。死因是高坠致死,死亡时间在3月11日23时到3月12日1时之间。我们和物业人员于5点05分到达死者住所,入户门没有破坏痕迹,家中无人。进入室内后发现北侧卧室窗户平开,防盗金钢纱窗打开,初步判断死者从这扇窗户坠楼。”
  马烁和焦闯顺着警官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去,一片黑漆漆的窗户中只有一扇是亮着的,那就是死者张宏的家。
  “详细情况自己看邮件吧。”警官一边说一边拍了下焦闯的肩膀,“都在附件里了。你写报告的时候直接粘贴就行。”
  “得嘞!多谢老哥!”焦闯惊喜交加。
  对于大多数一线刑警来说,写报告简直是一件比破案还辛苦的差事。尤其是推行报告两核三审制以来,他们的报告将直接出现在支队领导的未读邮件里。而不同领导的习惯和要求又不一样,所以经常会打回来重写,让他们无所适从。
  写报告最标准的肯定是技术科,有这位警官帮忙,焦闯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顺利过关了。
  “听说老弟要高升了?”警官第一次露出笑脸。
  “嗐。”焦闯跺了下脚,“八字还没一撇呢!”
  “谦虚。以后常来又常往,我们也能背靠大树好乘凉。”警官笑着说,往外走去。
  “借您吉言了!”焦闯笑呵呵地送警官离开。
  “尸检报告什么时候能出?”马烁忽然问道。
  警官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马烁,又看了看身边的焦闯。刑警出外勤时的规矩非常大,出警通常是师徒关系,一主一辅,没经过师父问话,徒弟是不能随便开口的。
  焦闯的脸色立刻拉下来,他和马烁只是临时搭班,谈不上师徒关系,最多是前辈和后辈。他听说过马烁连老牛的面子都不买,所以也不敢贸然呵斥。否则马烁真在外人面前和他顶起来,就更加不好收场了。
  警官似乎看穿了两人的关系,他微微一笑,对焦闯说道:“这些天我们一大半的人都抽调到35专案组了,支队现在还压着十多具尸体没检呢。我们这组人已经一星期没回家了。”
  “是吗?我听说35案把支队折腾得不善,没想到闹得这么厉害!”焦闯也皱起眉头。
  “可不是。上头发话了,这次要举全区之力,不惜一切破案。谁要是能把这案子破了,立马破格提拔两级。”警官说道,“抽调骨干的通知估计今天就到你们东部队了。老弟,这种机会可不常有。”
  焦闯听到破格提拔两级,双眼瞬间迸射出精光。
  “多谢老哥提点。”焦闯递上去一根烟。
  “谢什么,都是自己人。你要是决定验尸就给我发邮件,我给你安排。”警官点上烟,瞟了一眼马烁,转身离去。
  现场只留下焦闯、马烁和两个属地派出所的老民警。通常处理这种跳楼案的时候派出所都会派老民警出马。老民警更通晓人情世故,安抚死者家属的经验也更为丰富。有些老民警甚至还有殡葬服务的渠道,很多六神无主的家属都会本能地接受他们推荐的殡仪公司。
  相反,如果家属有“讹人”的征兆,比如质疑物业没有锁好天台设备房的大门,甚至保安没有及时发现有人坠楼而耽误救治——这种一张嘴就知道是碰瓷的无理质疑,通常会演变成分不清对错的混战,最终以物业赔点钱了结。
  一旦出现这样的家属,老民警的临场处置能力也更强,至少不会像初入社会的年轻民警因为说话不谨慎被家属质疑和物业勾结。
  物业经理已经联系到死者的妻子,派了保安去接她。左右无事,焦闯招呼两个老民警去物业办公室吃早点。
  这时马烁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联系人是徐炳辉。
 
 
第2章 
  徐炳辉一大早打给马烁,是因为他公司一名女员工昨天晚上被尾随了。幸亏女员工是退伍野战医护兵,从路边捡起一把废弃的墩布,大喝一声,用大腿折断木柄,变成两根短棍,与尾随者对质。见她气势如虹,尾随者便转身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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