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雷——李大发
时间:2022-04-25 06:56:50

  靳巍带着马烁和武桐来到大厦的另一侧,这里有个安静的咖啡馆,装修非常考究。三人在咖啡馆的角落里坐好,靳巍要了三杯手冲咖啡和一份当日甜点。
  马烁看了眼价单,这里一杯手冲咖啡可以在星巴克买两杯咖啡了。
  “手表不错。”马烁看着靳巍的手腕说道。
  “谢谢。”靳巍抬起手腕,“很多工程师都喜欢这种风格的。”
  “是321机芯吗?”马烁问道。
  “当然不是。”靳巍笑着摇摇头,然后一副另眼相看的表情说道,“你很懂手表嘛。”
  马烁不能说他是上周五刚从东方广场欧米茄旗舰店一个长得像聂远的维修经理那边现学的,于是说道:“我认识另外一个人也戴这个表,但他那块是321机芯。”
  “哇,真土豪。”靳巍摸了摸表盘说道,“我虽然最爱超霸,但还是狠不下心来买块321的。”
  “那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喜欢这款表的?”马烁问道。
  “很多人都喜欢,但他们都买了华为手表。”
  “为什么?”马烁问道。
  “因为华为手表能监测血压。”靳巍转头对武桐笑道,“程序员是个高危行业。”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外国男人端着餐盘过来,放下咖啡和点心,然后将一支玫瑰摆在武桐面前。靳巍和他说了几句外语,听起来不像英语。两人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外国男人笑着朝武桐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靳巍对武桐说:“意大利男人都这样,见到漂亮的女士就飘。我和他说你们是警察,专门来调查Mafia的,才把他吓跑了。”
  “你刚才说的是意大利语吗?说的很好。”武桐说道。
  “我留学时教一家意大利人的孩子中文,他们教我意大利语。”
  “你留学后就一直呆在美国吧,三年前才回来。”马烁说道。
  “对。”靳巍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马烁,“你对我做了调查。”
  “因为有些事情想问你。”马烁准备切入正题。
  “好的。”靳巍离开椅背,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双手搭在木制圆桌上,目光炯炯地看着马烁。
  “方便摘掉帽子吗?”马烁看着靳巍说道。
  “当然。”靳巍摘掉棒球帽,露出花白的头发。
  马烁的心脏怦怦跳了几下,他几乎本能地闻到了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味道。他从兜里掏出一本黑色记事本和一支笔,用更锋利的目光回敬对面的男人。
  “今年3月11日晚七点至3月12日凌晨两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靳巍一直表现得非常放松,但在马烁的注视下终究紧张起来。他借着掏手机的动作避开了马烁的目光,然后点亮屏幕,说道:“3月11日,你稍等。3月11日是上周三……,噢,对,那天是我们公司年会,我在三亚。”
  “三亚?”马烁问道,“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是周一了,那就是上上周五出发的,上周四,也就是3月12日下午三点落地的。”靳巍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一起乘车回到这里,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半,然后就各回各家了。”
 
 
第20章 
  靳巍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马烁并不感到意外。因为窦勇被杀案已经确定是双人团伙作案,所以靳巍的不在场证明也只能如字面意思一样证明他没有在现场,仅此而已。杀人的可能是他同伙。
  于是马烁拿出真正的杀手锏,看靳巍如何应对。
  “今年2月11日到2月12日期间,你的行程是什么?”
  靳巍又翻看了一会手机,然后说道:“那一周我在休年假。”
  “2月11日是正月初十,刚过完春节你就休年假吗?”马烁立刻追问道。
  “对。”靳巍点头道。
  “说一下你的行程。”马烁盯着靳巍说道。
  “那一周我一直在家休息。”靳巍说道,“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公司,员工来自全国各地,通常正月十五以后才会回到正轨。我虽然是本地人,但是只有我自己去上班也没有意义,所以老板就强制给我们本地人休了年假。”
  “强制休假?”马烁问道。
  “是的。”靳巍笑道,“我一天带薪年假的工资是1500,没有哪个老板愿意真正支付这个成本。”
  “这一周你在做什么?”马烁问道。
  “在家。”靳巍看向武桐,“看看书,健健身,做做饭,一周过去很快的。”
  “整整一星期都在家,没出去过吗?”马烁问道。
  靳巍想了想,然后谨慎地说道:“应该是的。”
  “谁能证明你呆在家里?”马烁问道。
  靳巍想了想说道:“我会从网上购买食物和日用品,应该有消费记录。”
  “有快递员或者外卖员能证实你在家吗?”马烁又问道。
  “我会让他们把东西放在门口,等他们走了我再拿。”靳巍看向武桐解释道,“现在流行无接触配送,但我和他们通过电话。”
  马烁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有没有下过楼,倒垃圾之类的。电梯摄像头或者小区监控能拍到你的?”
  靳巍摇了摇头说道:“我想不起来你说的那两天我有没有下楼了。但我的生活垃圾非常少,基本三四天倒一次就可以了。”
  “三四天倒一次?”马烁问道。
  “对,我崇尚环保。”靳巍认真地说道。
  “可是你刚才说你会在家做饭。做饭没有厨余垃圾吗?”马烁问道。
  “几乎没有。”靳巍笑着说道,“我在留学时改变了饮食习惯,现在以牛排和意大利面为主。我可以连续一个月吃牛排。当然这只是我居家时的状态,工作日我会在外面解决温饱,所以也不会真的连吃一个月牛排。”
  “你单身吧?”武桐问道。
  “是的,我是真正意义上的单身主义者。”靳巍说道,“我选择了一种不太主流的人生观,并基于这种人生观选择了我的生活方式。”
  他转向马烁,接着说道:“但我的人生观也不会影响别人。”
  “能聊聊你的人生观吗?”马烁问道,这是他从警十年来第一次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想听听靳巍还会怎么扯蛋。
  “嗯。”靳巍想了想说道,“简单说,人生就是一场炼狱。命运教我们用几年甚至几十年爱上一个人,又在一瞬间夺走她。命运教我们用几十年建立希望和信念,又在一瞬间摧毁它。命运让我们得到,又让我们失去,我们的一生都在重复这个过程。这不是炼狱吗?”
  “所以呢?”马烁问道。
  “我不能选择我的母亲,如果这是我来到世间的入场券,那么作为代价,我必须承受失去她的痛苦。”靳巍平静地说道,“我们去爱一个人,这份感情就长在我们的心里。有一天她死了,感情被扯断,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也许一场车祸、一起意外、一个拿着刀子的疯子甚至更加荒诞的理由,都可以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哪怕她躲开了所有的灾祸,终有一天,一个细胞的分裂错误也会随随便便杀死她。而我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生死离别会让我们哭?是为了对方的死而哭?还是为了自己的疼而哭?很多事我想不明白,也无力改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痛苦,哪怕孤独。”
  靳巍说完这番话,三人陷入沉默。
  马烁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他拿出手机,找出窦勇的照片,把手机放到靳巍面前。
  “你见过这个人吗?”
  “见过。”靳巍立刻说道,然后又补充道,“其实你们来之前,康养中心的徐总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我也认真回忆了他们父子来参加活动时的情景。”
  “那你说说。”马烁点了点头。对于徐炳辉向靳巍透露办案信息,他早有心理准备,因为这就是人之常情。就像他去找徐炳辉帮忙,徐炳辉没有要求查看任何执法文书就痛快协助,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人的儿子是唐氏。他以为脑瘫康复活动也可以接收他儿子,但实际不行。而且他儿子的病没法治好,只能是永远的拖累。”靳巍说道,“当然,这些我都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了。”
  “他知道后有什么表现?”马烁问道。
  “很绝望,虽然他的儿子是呆傻的,但是养了这么多年毕竟有感情。所以他要做出选择,要么带着这个累赘继续生活下去,要么遗弃。你们可能不知道,在临终关怀中心,每天都会上演这样的抉择。而绝大多数人的处境更惨,他们要么和累赘一起死,要么遗弃累赘自己活下去。”
  “所以你在暗示我们他杀了自己的呆傻儿子,是吗?”马烁问道。
  “我知道他儿子死了。”靳巍看着马烁说道,“因为我们除了接收脑瘫儿之外还有一些善款可以分配。当我通知他可以领取五千块钱补助金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儿子去世了。”
  “你知道孩子是怎么死的吗?”马烁问道。
  “不知道。我没问。”靳巍停顿了片刻,然后说道,“我能猜到这里或许有内情,但我选择假装不知道。我不想去举报一个养育了呆傻儿子十几年的父亲,就算他杀了儿子,我也能理解。从法律上说,他的确杀人了。但是他的儿子真的是个完全意义上的人吗?我不这么认为,他儿子是个生命,但不是真正的人。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的确有个悲惨的灵魂困在那具畸形的躯体里承受煎熬,想着早日解脱吧。”
  马烁清了清喉咙,将谈话拉回到之前的话题:“也就是说,从2月9号到2月15号,整整一周,你都呆在家里,但是没有任何人或者监控能证明。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
  “整整一周,你没和任何人交流,发微信或者视频语音,甚至打电话。”
  “没有。”
  “你也没去做志愿者。”马烁又问道。
  “是的。”靳巍想了想又补充道,“本来我是想去的,但是刚过完春节的那些日子相对轻松些。他们也希望我能休息一下。”
  “你最近有出国打算吗?”
  “没有。”
  “暂时不要有任何出行计划,我们随时会找你。”马烁说着从包里掏出便携式指纹采集器,让靳巍录入指纹。
  “对了,你们公司是研究无人机的吧。”马烁看似随意地问道。
  “是啊,无人机和机器人。”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无人机大多在户外飞,因为水泥会屏蔽信号,所以在建筑密集的区域容易失去控制。那么,无人机从户外飞进室内是不是也会因为丢失信号而失去控制。”
  “那要看飞进室内多久,如果在窗边的话倒还好。”
  “假设从窗户飞进来,一直飞到房间的最里边呢,会不会丢失信号?”马烁继续追问道,“如果丢失信号,会有什么后果?”
  “那肯定会失控。”靳巍点点头,“这种情况为了保障安全,无人机通常会启动缓降功能,平稳落地。”
  “一定有解决方案吧。”马烁看着靳巍说道。
  “有。”靳巍淡定地回答道,“比如室内有网络的话,就可以在进入房间前连接上,通过互联网对无人机进行操控。”
  他看着马烁直直地盯着自己,于是对武桐说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武桐微笑着说道:“你看起来很健谈,不像你说的那么孤僻。”
  “我的确很孤僻。”靳巍看着武桐,“孤僻不意味着不健谈。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愿意和你们谈话,也许我们有什么共同点,只是还没发现罢了。”
  “你住在至美家园?”马烁问道。
  “对,我在那里租的房子。”靳巍回答道。
  “你没有房产、汽车、股票。”马烁说道,“你的年收入有70万,这些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我母亲治病花了一笔钱,我要偿还这些债务。”靳巍回答道,“而且我的收入也不是一直那么高。我三年前回国,第一年收入35万,第二年50万,去年才因为股权收入到了70万。我还了大约50万的债务,三年日常开销大约要50万,还捐了一些钱给慈善基金。”
  “你捐了55万给彩虹基金。”马烁说道。
  “如果没有康养中心,我母亲最后那段日子会非常痛苦。所以我想捐一些钱表达我的谢意。”靳巍说道。
  “就算是表达谢意,这也太大手笔了。”马烁说道。
  “我赞同他们的理念,我希望他们能发展。”靳巍回答道,“我会尽可能支持这些慈善机构。”
  “是为了纪念你的母亲吗?”马烁问道。
  靳巍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火光。马烁意识到,这也许是靳巍唯一的弱点。
  马烁招了招手,意大利老板走了过来。
  “我来买单吧。”靳巍伸手要接账单。
  “不不。”马烁按住靳巍的手,“我们在执行公务,怎么能接受当事人的招待呢。还是我来买单吧。”
  马烁用当事人代替嫌疑人,但靳巍好像听明白了,手臂微微一颤。
  马烁支付了账单,三人在门口告辞。
  “替我祝你妹妹生日快乐。”靳巍忽然说道。
  “噢?”马烁微笑着问道,“这也是徐总告诉你的?”
  靳巍摇头道:“不,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以前我见过你。只不过那时候我穿着志愿者的制服,戴着口罩,你可能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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