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下方是一辆汽车,丰阳还在边上站立,眼神惶恐的看着,他没有看中年男人,怔怔的看着女孩手腕上那道红色的勒痕,以及她苍白脸上的一双恐惧的大眼睛。
女孩啊的一声大喊了起来,刺的丰阳耳膜发颤,很多原本关着的窗户瞬间打开,很多个脑袋带着慌乱的表情,探了出来。
就这样,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男人背朝着汽车,仰面倒下,发出更为大声的一声巨响,重重的砸在了汽车上。
哗啦一声脆响,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碎裂,砰的飞溅了起来,各种玻璃碎渣,悬在半空之中,就像时间定格了一般,仿佛冬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是,是血花,那个中年男人噗的一下,吐出了一口血,双眼圆睁,不知是昏迷了,还是已经。
丰阳不敢往下想,举起了手中的滑板,挡在自己的眼前,隔绝了自己看向血腥一幕的视线。但没能挡住飞溅起来的碎渣,溅的头发,肩头,双臂都是。
丰阳出门前把外套脱了,只穿着一件短袖,此时裸露的皮肤上,全是玻璃碎渣,还又被碎片割裂出的数个小小血口。
他没有发现,男人吐出的一口血,有一小部分落在了他的蓝色滑板上,滑板上并没有图案。而此时却溅出了一朵刺目的血花。
他还是愣愣的举着滑板,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滑板稍一移开,就会看到中年男人临死前狰狞的样子。
很多人惊呼了起来,有人从家里跑了出来,远远的观望,喊道:“年轻人,你还傻站着干嘛,往后退啊。”
丰阳这才醒过神来,滑板还是没有移开,身体机械的往后退去,身上的玻璃碎渣随着他的移动,簌簌的往下落。
还有人没敢从屋里出来,议论道:“我就说,这五楼那家人迟早要出事,整天有要债的上门,今天我又看到被人撵着跑。幸亏他跑的快,不然又要到家门口闹事。”
屋里的女人道:“赌博这事,要害死人的,好好的上班不成啊,为什么要去赌呢。”
一人从另一个楼道里探出头来,往这边看了看,又迅速的缩回了脑袋,又有一人从他身边走了出来,被他往里带了一把,烦躁道:“我就看看,看看都不让看了。”
先前一人道:“有什么好看的,前面听见摔玻璃杯的声音,我还以为又像之前一样,摔摔东西骂骂街就结束了。没想到,这次竟然,唉,好坏一条命啊,可惜了。”
之前跑出来的人已经往外飞奔而去,不见了踪影,声音还是传了过来:“出人命了,有人跳楼了。”他估计是去报警了。
路过的人,听到这句惊天动地的话,纷纷往这边走了过来。
不多时已经围了厚厚的一圈人,有些胆大的人往前凑了凑,看到此景,一阵龇牙咧嘴,纷纷叹息。
丰阳被挤在了圈子以外,这才垂下了手,左手提着滑板,眼皮低垂,往一边走去,经过黑暗的楼道时,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楼上跑了下来。
第5章 楼道(一)
丰阳回头看了一眼众人,他们还在不停的观望和等待,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身影出现在楼道口,停住了脚步,是刚才在阳台上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粉色睡衣。
一只脚上穿着拖鞋,另一只脚上没有,似乎踩上了什么,后跟隐隐看着有些微血丝。
她就这么跑了出来,头发凌乱,刘海胡乱的贴着额头,左腿的裤管上蹭上了铁锈。
丰阳这时才清晰的看到,她的右手背上有指甲抓过的,长长的划痕,以及那道很是扎眼的红色勒痕,很深,很突兀。
女孩完全无视自己现在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惶恐和无措,看到站在楼道口的丰阳,张了张嘴,深吸几口气后,嘴唇翕动,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看见了?”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看到楼下的男孩。而是那种摁住呼吸的憋闷感,盖住了其他的一切。就像深夜的黑色铺天盖地的砸了过来,已经看不到了一丝亮光。
粉色睡衣洗的发白的女孩,赤着脚的女孩,头发乱糟糟的女孩,似乎就是一直从属于这个环境的女孩。
而她的那双眼睛,虽然此时布满了恐惧和慌张,但丰阳看得出,那里面的干净和澄澈,是不属于这里的,不属于这个环境。
她还在发抖的身体,也遮掩不了她与生俱来的独特,那种站在众人之间,也能一眼找出来的特别。
丰阳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女孩跑了出来,似乎想夺路而逃,一种想找寻生命唯一生机的热烈渴望,想在深海中胡乱抓向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期盼。
丰阳在她身后,视线一直在她的那双眼睛上,问道:“那你跑什么?”
闻言,女孩停住了脚步,望向了他,手指深深的抠进了白色墙灰里,竟然抓落了一大块墙皮,她没有注意到,任凭那块墙皮盖在了她那只没穿鞋的光脚丫上。
女孩愣了愣,茫然道:“你不是看见了吗?”
丰阳再一次答道:“嗯。那怎么了?”
女孩脸色苍白,无助的转过了脸,道:“我杀了他!”
丰阳一怔,不知她为何要这么说,问道:“他是你爸?”
女孩道:“是,算是吧。”
这次轮到丰阳愣了,什么叫算是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丰阳道:“我看到了,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你没有推他,更没有杀他。”
女孩视线下移,看向了滑板,突然轻轻的啊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撞上了楼道内的一张破椅子,伸出手指了指滑板,抬头看着丰阳,声音有些颤抖,道:“血。”
丰阳把滑板拿了起来,楼道很黑,外面也很黑,可是这滑板上那朵血花,却很显眼,他看了一眼,确实是血,是中年男人的血。
丰阳立即将滑板翻转了过来,板面朝着自己,可是又觉得不妥,干脆将滑板藏到了身后。
女孩这才移开了目光,突然转身,走回了楼道里,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朝楼梯上走去。
丰阳定定看着她的背影,稍稍提高了音量,问道:“你没事吧?”
女孩没有回答,脚步沉重,一步一步,缓慢的向上走去,抓着扶梯的身体有些晃动,像一片快要凋零的树叶,或者是已经凋零,正在空中随风飘动的黄叶。
就在这时候,丰阳的身后有个男声传来,道:“姐!”
丰阳和女孩同时回头,循声望了过去,是一个和丰阳一般大的男孩。
他和女孩长得并不像,和中年男人也不像,个子很高,和丰阳比,略微矮了些,长得也算帅气,是一种很接地气的帅,气质上隐约带着点痞,这是丰阳很不喜欢的那种帅。
男孩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和一条宽松的大裤衩,脚上一双拖鞋,衣服都很旧,但很干净。
女孩只是回了一下头,看了一眼男孩,低低的嗯了一声,再次往楼梯上走去。
丰阳这时才想起,女孩也不像那个中年男人,这三个彼此都不像的人,估计没有血缘关系,那是怎么凑在一起生活的。
他想到这,愣没有想起这姐弟俩应该还有个母亲,这个家里还有个女主人,可能是他常年没有母亲的原因吧。
男孩走进楼道,和丰阳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经意的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敌意,没来由的,丰阳不由得耸了耸肩。
男孩走路很垮,虽是穿了个大裤衩,兜应该很松,可是他还是把两只手揣进了裤兜,后背却没弓着,走到楼梯那里时,右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搭上了扶梯,朝上喊了一句:“他是死了吗?”
又是一个他,丰阳发现,这姐弟俩没有在旁人面前,有称呼中年男人为爸的习惯,都是一个他字,简洁明了,没有丝毫情绪。
楼上缓慢的脚步声停了,紧接着响起了另一个快速奔下楼的脚步声,应该不是女孩。
果然不是女孩,跑下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随意的扎着一个马尾,穿着一件格子衬衫,一条黑色长裤,走到拐弯处的时候,突然转身,应该是朝着女孩说话:“你爸真死了,自杀的,还是你杀的?”
问话很是唐突,楼梯上没有女孩的回答,静默良久,中年女人还是在不知趣的瞅着女孩,不知是怎么想的,应该是还在等待女孩的回答。
扶着楼梯的男孩,胸口一直起伏不停,此时吼了一句:“你他妈的是怎么说话的?”
女人这才把头转了过来,朝下看着,像是刚刚才发现男孩的存在,张了张嘴,神色带着尴尬和警惕,身体僵直的站在原处。
男孩迈上了楼梯,也很缓慢,一步一步,眼神却狠厉的盯着中年女人。虽然没有再说话,但是凌厉的气势笼罩在了他的四周。
中年女人被他盯得,直接退到了拐弯的角落处,却没有慌张,只是警惕的看着男孩,男孩走过拐弯处的时候,冷冷的哼了一声。
中年女人似乎是松了口气,才走下了楼梯,嘴里念叨:“凶相,不是亲生的,却像极了他爸的脾气,不就问了句话吗,不爱答就不答呗。”
她说着话的时候,朝楼梯上翻了个白眼,当她看到了站在楼道口的丰阳,脸部肌肉僵了僵,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楼下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没有几分钟,来了有数百人,各种声音嘈杂,各种人声鼎沸。
虽是人多,但是始终没人靠近那辆车,车主估计不在家,不然或许会短暂性的精神奔溃。
第6章 警局
五分钟的时间,120和110几乎同时赶到,在警车和救护车的警报声停止后,医生护士首先冲下了救护车,警员也拉起了警戒线,还在看热闹的人,这才往后退去,却还迟迟不肯离开。
一辆吉普车迅捷无伦的开到了事发地点,王警官从车上下来,先是看到了站在楼道口拿着滑板的丰阳,先是一愣,从丰阳身边走过时,问道:“你爸在家大发雷霆,说找你小子找不到,你小子也不接电话,没想到你却在这里。”
丰阳摸了摸口袋,摸了个空,手机没带,抬起手腕一看,已经七点半了,心想,过都过了,随意吧。
王警官把手机递了过去,道:“给你爸打个电话,省的他操心。”说着就匆匆的弯腰走进了警戒线。
操心?在丰阳的心目中,老爸似乎对他没有操心两字,要么板着脸训斥,要么不闻不问,没有其余表情。
不过,丰阳还是拨了老爸的电话,他没有去找手机的通讯录,直接按了十一个数字,这个手机号,是他唯一记得住的手机号,而当他拨全了十一个数字之后,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字,疯子。
丰阳一愣,随即想要大笑,才刚张开了嘴,就立马忍住了,因为他想起了这里才发生的事情,手机才响了一下,对方就接通了电话,依旧是那个严肃的声音,却带着点担心,道:“王子,怎么样?”
王子,丰阳又是一愣,感情两个人相互之间的称呼,就是姓后面加了个子。
可巧的是,一个疯子,一个王子,丰阳很是无语,但好像王叔叔来过这么多次自己的家,从没当他们面这么叫过,应该是不想让他人知道。
丰阳正想着,老爸又在手机里说了一声:“喂,你耳朵聋啦?刚刚出去没带。”
丰阳这才找回点老爸对他平时态度的一点记忆。但这一句似乎又带了点少年时的一点互贬,丰阳清了清嗓子,手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估计是听出了对方不是王子那个混蛋。
丰阳这才讷讷道:“爸,是我。”
丰力行听到是他的声音,似乎又要爆发,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停顿片刻,道:“你去对面小区了,发生了什么事?”
丰阳又清了清嗓子,道:“哦,有人跳楼了。”
丰力行的声音冷漠起来,问道:“死了吗?你看到啦?”
丰阳再次清了清嗓子,道:“死了,就在我面前死的。”
手机里突然传来拳头砸向桌面的声音,砰的一声,丰阳感觉到耳膜一颤,立即将手机移开了一点。
这时,不远处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走过,担架上躺着一人,盖着一块白布,从头蒙到脚。
他垂下了拿着手机的手,呆滞的看着他们把担架抬到了救护车上。
他的眼里,全是白色,脑中空荡荡的,心中空落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他真的死了。
手机里不断的响起丰力行的声音:“喂,喂,你嗓子怎么了,喂!”
丰阳用力闭了闭眼睛,才将那团白色从眼中和脑中挥去,拿起了手机凑到耳边,道:“爸,没事。”
王警官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丰阳将手机递了过去,蹲下身去,将滑板搁在地上,双手放在滑板上,不停的左右拖动。
王叔叔似乎在跟老爸说着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满脑子都在想着刚才在楼道里的一幕,女孩那句无助的话,我杀了他!
女孩,此时再次出现在了丰阳的眼前,她已经换掉了睡衣,一条宽松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衬衫,显得她更加的瘦弱,头发还是那么凌乱,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丰阳的视线直接落在了女孩的白色衬衫上,又是白色,他不禁捂上了双眼,却没看到女孩投向他的视线。
王警官跟老爸说了一句:“就说到这里,一会我要带一个人回警局。”
丰阳猛地回过神来,带一个人回警局,是谁,是那个女孩吗,他站起身来,看着王警官。
王警官已经挂断了电话,边向前走边说:“丰阳,你赶紧回去吧,不晚了。”
丰阳眼看着两个警察将女孩带进了一辆警车,女孩这次没有回头,直接坐进了车,他这时觉得白色在眼前消失,有一种莫名慌乱。
丰阳再次抬头看了一眼五楼的那个阳台,男孩站在阳台上,俯视着楼下,没有一点表情,冷静,太冷静了,差不多岁数的丰阳,感到了一种被老爸逼视的压迫感。
三辆车扬长而去,只剩下附近派出所的人在清理现场,和一群还在七嘴八舌讨论的小区居民们。
丰阳看着警车远去的方向,迅速的踩上滑板,飞快的跟了上去。
一路飞驰而过,所幸路上没什么车,他也只是在慢车道上滑行,心惊胆战的紧贴着人行道,几次险象环生,他摸了摸裤子口袋,兜里一毛都没有,手机也没带。
好不容易,丰阳一身汗的来到了警局门口,四处寻找王叔叔的吉普车,生怕自己找错了地方,正踩着滑板在停车场里穿梭的时候,有人经过,大声问道:“你在干嘛,偷车都偷到警局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