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来无所谓的道:“我当时确实有想让他死的想法,包括毒药我都能搞到。但是我还是不敢,所以找了人要了颗,想让他发疯,或者被车撞死,被人砍死,却没想到他是跳楼死的。”
王国正问道:“你下药,想害他,没有其他的原因?”
吴天来看了看甄立,甄立没有吭声,他再把头转向了王国正,恶狠狠的道:“还有,是因为吴志强不是人,是畜生。”
王国正道:“听说你们的母亲是两年前走的。”
甄立这才开口,道:“嗯,吴志强和我母亲,自从天来进了我们的家,有几年还真的是融洽。但是天来十岁后,吴志强迷上了赌博,整日不着家,开始还上班,后来到了天来小学毕业之后,就干脆不上班了,没日没夜的在外面赌,回来就是跟母亲吵,原本家里还有点积蓄,后来就在短短的半年之中,都被他彻底挥霍完了,钱没了,母亲也没了,她原本的身体就不太好,架不住和他吵了这么多年的架,受了这么多年的气,就这样最后,也被他活活的气死了。”
“母亲死后,他就变本加厉,要把这套房子卖了赌。因为房产证上是母亲的名字,又是婚前财产,他动不了,就找上了姐,让我们去签名卖掉,我当时无所谓,这家原本就不是我的家,姐就不同意了,那天他还打了姐,我拦都拦不住。”
吴天来说着,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冲进了厨房,客厅里的三个人都愣了,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不多时,他手里拿了把长长的西瓜刀走了出来,就这样站在了厨房门口。
第17章 疤痕(一)
三个人齐齐站了起来,王子俊刚想上前夺刀,吴天来手中的刀,当啷一声落了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脆响。
王子俊冲到他面前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浓浓的杀气,等刀落地,又瞬间消失了。
桌上的一本书掉了下来,王国正弯腰捡起,拍了拍,将封面合上,却看到了封面上两个秀气的字,丰阳。
丰阳的字他认识,不是他的笔迹,作为一个资深二十几年的老警察,他有着留意一切细节的职业习惯,他若有所思的偏头看了一眼甄立,猜测是不是她写的。
他想起了甄立刚刚收拾了三副碗筷,又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四周,一扇房门虚掩着。而这扇门里曾经有个声音传了出来,丰阳在里面。
吴天来走到了甄立的身后,甄立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后背就这样被他掀了开来。
所幸的是,甄立里面还穿着一件背心,甄立被他掀开卫衣之后,立即摁上了自己的背心。但还是被吴天来把她的后背彻底亮了出来。
一条狰狞的伤疤,从甄立的后脖颈一直延伸到她的腰际,长长的,都有五十公分长,深红色的凹凸不平的疤痕,就这样赫然凸显在甄立白皙的皮肤上。
甄立的后背侧对着房门,丰阳看不清楚,只是在疑惑吴天来为什么要掀开甄立的衣服,却看到了王子俊很是吃惊的脸。
王子俊从地上捡起了刀,正巧看了过来,不由得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刀又一次落了地,呆愣在原地半晌。
王国正绕了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屋外一阵诡异的安静,丰阳左手依旧死死的摁着门把手,屋门打开了些,他探身朝外,看了过来,是甄立的后背,吴天来还拉着她的衣服。
他已经没有时间谴责吴天来的行为有多唐突。因为他看到了甄立白皙的后背上一条长长的近似红色蜈蚣的伤疤。
吴天来冷嗖嗖的道:“吴志强,那天就用这把刀,在姐的后背上,拉下了这么长一道血口。”
他放下了甄立的衣服,甄立没有动,身体僵立在原处,片刻后不由的颤抖起来,吴天来将她还没整理好的衣服往下拉了拉,将双手搭在了甄立的肩上。
丰阳整个身体一软,坐在了地上,他从小在温室里长大。虽然家庭气氛一般,但也没有不济到这种程度,也更是闻所未闻。
他对吴志强一开始的印象就不好。但没有想到他作为一个后爸,竟是如此不堪,做出了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
丰阳紧紧摁着门把手的左手已经沁出了汗水,全身都是冷汗,不禁打了个寒颤。
许久之后,吴天来感觉到了甄立稍稍放松的肩头,挪开了双手,接着道:“这才是吴志强做过的很多事情之一,有件事就连姐她也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她。”
甄立慌乱的转过了身,一直平静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紧张,问道:“什么事?”
由于她转的比较急,身体微微晃了一晃,王子俊就在她的旁边,伸手想去扶,甄立左手扶住了墙,才让自己站住,王子俊也扶了个空。
吴天来没来由的松了口气,道:“姐,有天晚上,你关了门,忘了锁门。不,应该是你之前从不锁门,吴志强推开了你的房门,我正好起夜,看到了他走到你的床边,正要伸手掀你的被子,我当时,你们不知道,真想拿把刀把他斩了。
但我还是忍住了,只是问了一声,爸,你在干什么,到底是做贼心虚,他的手抖了,被子没掀开就放下了。”
听到这里,甄立将后背靠上了墙壁,紧紧贴着,没有一点缝隙,神情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房门口传来了一个门把手弹动的咔嗒一声,丰阳一直捏着它的手松开了,靠着门框,胸口微微起伏,仰头看着屋外的四个人。
甄立的眼神之中,浮上了恐惧,道:“所以你那天以后,一直关照我要锁门。”
吴天来道:“嗯,我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去检查你睡的那间屋的门锁了没,如果没锁,你睡得再实,我也要把你叫醒,让你起来反锁,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一直睡不好,就怕吴志强再进你的屋。”
他微微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嗓子却越来越哑,道:“从那天晚上,我一直睡不好,有一天又听见了门锁的声音,我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到吴志强站在你的房门口,应该是想开门,但门却开不了,这次他没有心虚,反而是一双腥红的眼睛看着我,我当时很害怕,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王国正将自己面前的那杯水递给了他,吴天来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继续说着:“幸好的是,他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就回自己屋了,从那一天开始,我觉得我们姐弟俩早晚会被他弄死,这个念头我一直会想到,我都快被逼疯了,后来我觉得还是要先下手为强,先把他逼疯了,或者瘫了,让他进医院,或者不能动。这样,姐和我才能有太平日子过。”
吴天来说完了,又坐回了沙发里,背对着他们双腿搁在沙发上,手臂环着双膝,眼神空洞的望着已经昏暗的夜空。
丰阳站起了身,走出房间,身体侧着身靠上了墙,沉默的看着甄立。
甄立的眼睛看着前方,面前站着王国正和王子俊,她不是在看着他们,而是出神的看着对面的白色墙壁,很白,可他们的生活却是黑暗一片。
五个人都没说话,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安静之中。
良久,王国正道:“吴天来,我们会想办法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吴天来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无精打采的道:“不用找了,我当时下药的时候,就想到我会有今天,我以后会去哪里。不管我之前的家庭如何,都和我无关了,我已经不去想了,找到了,找到了又如何,他们看到进了监狱的我,怕是都不想看到我,更是不想认我。”
王子俊问道:“你们当时为何不报案?”
吴天来轻笑了一声:“报案,报什么案,未遂,有证据吗?再说我在场,也不会让他靠近甄立,让他得逞,再报案,我是疯了吧。”
王子俊顿时无言以对,看着王国正,王国正道:“你既然是初一的时候知道自己是被拐卖来的,这个总可以报案吧,回到你原本的家,不想吗?也许就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吴天来又笑了起来,这次笑的很是大声,听得出他很开心,道:“想啊,做梦都想。”
甄立偏头看他的背影,道:“那你为何,为何不?”
吴天来沉默了,四个人都看着他的背影,也没催他,半晌,他才悠悠的道:“没错,如果按照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发展,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把我带了回去,姐,那你呢?”
甄立的身体颤了颤,道:“我什么?”
吴天来道:“你怎么办,终日和那个魔鬼生活在一起,你赶的走他吗,他会更肆无忌惮。你保护的了自己吗?”
甄立道:“我会出去住,住学校。”
吴天来道:“房子让他住,他要的是钱,会整日去学校纠缠你,我在,起码是他带回家的,会好一点。再说现在不是挺好吗,我帮你把他处理掉了,姐,你好好过,我会很开心的。”
第18章 界限(一)
吴天来看着夜空,看了许久之后,才回过了头,仰了仰头,似乎是想把含在眼眶里的泪珠,生生的给吞进去。
可是他忘了,眼睛是吞不进泪珠的,那两颗又大又圆的泪珠还是顺着眼窝,鼻翼流进了嘴里,嘴巴能把泪珠吞进去,他咽了咽,说了一句:“眼泪是苦的。”
确实是苦的,因为他们的生活也是苦的。
“你还小,我们会想办法帮你,给你找个律师,让你减轻罪行,丰阳的父亲公司里有一个律师团,都是些很好的律师。”王国正看着丰阳,丰阳用力的点了点头。
吴天来站起了身,走到了王国正的面前,伸出了双手,意思不言而喻,王国正摇了摇头,道:“先走吧。”
王子俊走了上来,扶上了吴天来的胳膊,没有用力,只是虚虚的握着,三人一起出了门。
甄立靠着墙慢慢滑落,无声的哭泣,突然变成了大声,她压制不住的痛苦,此时全部迸发了出来。
吴天来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王子俊也没催他,和他一起站着,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的走下了楼梯。
甄立一直捂着脸在哭,没有去看吴天来离去的背影,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溢出,流的她手背和胳膊上都是。
丰阳将自己挪了过去,半跪在甄立的身边,用手指不停的替她擦去不断流出的泪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甄立痛苦的呜咽声和丰阳感受到他内心隐隐的抽泣之声。
忽然,甄立说了一句:“麻烦把门关上。”
丰阳这才发现三个人走了,门还开着,他站起了身把门关上了,再次来到甄立的身边。
甄立往另一边挪去,丰阳不知她为何要这样,也跟着挪了过去,甄立挪的更快了,丰阳挪的也快,直到甄立退到了沙发和墙壁紧挨的角落处,甄立还想往外挪去,丰阳伸手拦住了她,问道:“怎么了,见我都怕?”
甄立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伸手用力推开了丰阳的手,冷冷的道:“你不要靠近我!”
不知道她的这句不要靠近我,是此时不要靠近她这个人,还是不要闯入她的生活。
丰阳一怔,很是失落,往后挪开了步,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道:“你说的没错,我靠的太近,让你难受了。”
甄立转过了头,也像之前吴天来那样看着窗外,将双臂搁在了沙发上,一副无助和落寞的样子。
她的衣服微微往上拉了一小截,露出了腰间一小片的肌肤,同时也露出了一小段的伤疤,若隐若现的深红色,就像夜空中的一道闪电,丰阳看着刺目,眨了眨眼睛,将手放在心口揉了一会,道:“疼吗?”
甄立这次开了口,道:“什么?”
“刀疤!”
甄立迅速转过了身,将衣服往下拉了拉,后背抵着沙发,警惕的看着丰阳。
丰阳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看到你的伤疤?”
甄立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我不喜欢你知道的太多。”
丰阳懂了,一个才认识三天的人,却在这三天之内,看到了她近乎二十年的生活,而且这生活又何其糟糕。
丰阳道:“你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
甄立苦笑:“你好幼稚,也是,你才十五,知道了就知道了,没事的,吴天来也才十五,你以后不要为我做什么了,他付出的太多,你知道吗,他被抱来的时候,母亲还说,这家里肯定有点钱,穿的衣服料子这么好,起码是个经济条件优越的家庭,我们前几年还好。
可是这几年,吴天来,他们给你起了这个名字,你确实是天上来的,到这里来受苦受难。他能回去的,他真的有回去的希望,是我害了他。”
丰阳一直盯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才说:“那我们想办法,让他回去。”
甄立戏谑的笑了,道:“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就算找到了,你觉得他们会认他吗?认一个少年犯的儿子,也许听到这三个字,他们都不会来看他。”
“你怎么知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或许他们还是一直想着自己丢失的亲生儿子,只要找到了就好,再说你不是说他才十五岁吗,大半的人生还在后面,我相信王叔叔会去找我爸,我爸会给你弟弟找个好律师,加上他的动机是有原因的,就算被判刑,也会判的轻点,过几年就出来了。”
甄立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丰阳,将手放在了丰阳的头上,轻轻的拨弄着他的头发,丰阳的眼睛闭了闭,又睁开看着甄立,甄立道:“你真的是才十五,天真,单纯,王警官或许会找你爸。可是你爸为什么要帮我们,他认识吴天来,还是认识我?
完全不认识的人,他凭什么帮忙,就因为他有钱,我们没钱,因为他有地位,是强者,而我们没地位,是弱者。”
丰阳沉默了,他曾经以为有些事就是这么理所当然,讲出来的道理也是那么理直气壮。
“就算相熟的两个人,也不一定非是强者必须帮助弱者,弱者理所当然的要向强者索取什么,何况是没见过,地球两端的人。”
丰阳嘴巴张了张,他词穷了,他哑然了,想了一会,道:“我去找我爸。”
“找你爸说什么,说你外面找了个姐姐,这个姐姐家里各种糟糕的事情,需要这个弟弟的爸爸帮忙,你不觉得这事情很可笑吗,就算他同意了,我也不想这样,这是施舍吗,如果不是,我能回馈什么,说的难听的话,我能回报什么?”
丰阳嗓子哽住,轻声道:“回报,姐姐,你。”他将手搭上了甄立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