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呢，就在车上，马上就到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看得出来她确实在车上，淡声道：“你这份工作，瞧着比我轻松多了。”
她浅笑：“挣得也没你多啊，我就是个实习生，要不是学校有硬性指标，我也不会来宠物医院实习。”
“实习完了然后毕业，不好吗？”
“但我还得考研呢。”
他顿了顿，抬眸，侧颜在屏幕上轮廓清俊：“你想考哪里的研？”
姜亦可坦然道：“我想考黎医大。”
此言一出，他翻阅文件的手停顿了半秒，随即目光愈渐沉凉，他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像是有千言万语郁结于心。
姜亦可撇嘴道：“你不是第一个这种反应的人，她们都一样，我知道黎医大很难考，但是我会努力的，每天都在抽时间学习，我一定能考上。”
她说得很笃定，是在向他保证，也是在勉励自己。
可是白尹城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儿。
“为什么想考黎医大？”他的声音极其凉薄。
“因为……我有一个老师就是黎医大的硕士，我特别仰慕他，很想去他读过书的地方看看，成为他那样的人。”
“仅此而已？”
“其他方面的话……黎医大作为医科大学的天花板，应该没有哪个医学生不想去深造吧？”
她说的是大实话，黎医大的实力在全国首屈一指，在整个亚洲也是神一样的存在，建校一百年，培养出了十八位考神，四十二位风云人物，数不清的医学精英，源源不断地为医学各个领域输送人才，最难能可贵的是，培养出的人才毕业后大都选择了留在国内工作，而不是出国留学。
白尹城淡淡道：“那你就好好努力吧，争取早日上岸。”
她的一双美眸灵动万分，眉眼弯弯：“你不会觉得我是异想天开吗？你相信我？”
“相信，”他随即补充了一句，“有志者，事竟成。”
“说实话，你还是第一个无条件相信我的人，她们都说这条路很难走……”
“是很难走，”他接过话头，“你要付出的，比其他人多得多，不过你现在才大三，时间还很宽裕，好好准备吧。”
这时，助理小黄把一杯现磨咖啡放在他面前，说了句：“白总，你的咖啡。”
“放着吧，”他把手里的文件夹交给助理小黄，说道，“这份文件拿去复印一份，等会儿开会要用，另外肖先生下周会下榻我们酒店，周秘书出差，我等会把行程表发给你，你去安排一下。”
“好的，白总。”小黄接过文件夹，麻利地走开了，从始至终目不斜视。
手机那头的姜亦可小声说道：“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事，我可以一边跟你聊天一边工作。”说话间，他翻阅了一份六页的合同，用钢笔在上面签下了大名。
“我就是看你挺忙的。”
“工作哪有不忙的？”他反问道。
“我怎么感觉你昨晚没睡好啊？黑眼圈有点重。”
他淡淡地瞧了她一眼：“观察得倒是仔细。”
被他这么一说，她倒不好意思了：“主要是你皮肤白，黑眼圈就很明显。”
“最近是有点失眠。”
“为什么？”
他顿了顿，轻声说：“不知道，总是做噩梦，半夜醒了就睡不着了。”
“那……有看过医生吗？”
“你是说汪洋吗？”
姜亦可：“……”
后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小时，零零散散，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内容，倒是她提了一句想带孙小言出去散心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说：“小言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我怕她憋出病来，想带她出去走走。”
“什么时候？去哪里？”
“我还没想好。”
白尹城：“……”
第一次视频通话，东一句西一句聊了四十分钟，姜亦可还是挺满足，毕竟他能在百忙之中跟她视频也算是不容易，哪还奢望别的什么。
只是，她倒是希望他能在视频中对她笑一笑，哪怕是不经意间的嘴角上扬也好。
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见过他笑时的样子，他似乎总是心事重重，对人间的烟火没有兴趣，永远一副淡漠的表情。
姜亦可总想扯住他的袖子问：喂，阿城，谁欠了你钱吗？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白尹城还在跟副经理谈事情，谈到一半助理敲门进来，俯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眉心微蹙，转头对副经理说：“就按今天会议上的决策来执行，后期如果出现什么情况再做打算，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们，谁要是不服就当面来找我。”
“好的，总经理。”
副经理走后，白尹城合上手里的合同，手背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淡淡道：“就这么点事，也要来跟我汇报？”
“不是……白总，她硬要见你，我也没办法，问她有什么要紧事也不说，我觉得就是喝醉了耍酒疯呢。”
“那就给她一碗醒酒汤，顺便找两个人抬回房间，”他沉着嗓子说，“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我要你何用？”
“是，那我……”助理小黄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嘭的一声推开。
宁瑶手里握着一个酒瓶子，头发微乱，遮住了被酒气熏得泛红的脸颊，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扣子掉了两颗，脚下的步子是虚晃的，倚靠在门框上，迷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越发哀伤，全然没有平时优雅端庄的模样。
“你这……宁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助理小黄赶紧上前劝她走，这要是白尹城怪罪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宁瑶直接无视他，红唇微启，唤了声：“阿城。”
这声“阿城”就像是要被大风扯破一般颤巍巍，如同她现在的妆容一样支离破碎。
白尹城道：“你走吧。”
助理小黄：“白总，对不起，我这就把她弄走。”
“我是说你走。”
“啊？”小黄一脸茫然。
“宁小姐是贵宾，整个酒店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他盯着她的眸子说道。
于是助理小黄只好懵懂地退出去，由于宁瑶倚靠在门框上，所以他没有办法关门……
白尹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在他把门关上的那一刻，宁瑶扑过来抱住他，抱得紧紧的，仿佛得到了一块稀世珍宝，有三个字在他耳边重复着：“对不起……”
这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三个字——对不起。
真是讽刺。
他却丝毫没有动容，扳着她的肩将她推开，视线从空中下移到她的脸上，眼底的光极其凉薄疏离：“这是在我的办公室，还是避嫌为好。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阿城……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他接过话头，低沉道，“是利用我评上奖学金优干，还是背着我跟曹霖轩在一起？是在我被网暴的时候坐视不理，还是怕被我连累，把我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你说，你对不起我什么？五年了，物是人非，你何必现在来跟我说对不起？”
宁瑶自知理亏，又悲从中来，一时之间流下两滴眼泪，咬着薄唇道：“你说得对，物是人非，本来这些话五年前我就该跟你说，结果拖到现在，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必须要说出来才安心。”
他冷声道：“你不会想告诉我，曾经的一切都是误会吧？宁瑶，别再把我当傻子了，我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白尹城，而你，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宁瑶。”
“我承认，五年前我接近你是有私心，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从你作为在校生代表致辞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白尹城幽凉道：“那你的‘喜欢’，可真廉价。”
宁瑶被噎得无话可说，脸颊通红，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情绪化：“我没有跟曹霖轩在一起，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收了他送的礼物，但这不代表……”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曾经有很多次机会你可以解释，但是你没有，眼睁睁看着局面失控，在你的世界里，我只不过是你的垫脚石，甚至有时候还是绊脚石。”
“阿城，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你又是怎么想我的？”他反问。
第46章 心匪石
有些话，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白尹城转身往里走，步子沉稳，声音也低沉，一字一句道：“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但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曹霖轩是我杀的。”
他回眸，眼里冷淡的光落在她手里的酒瓶上，然后缓缓上移，化为冷冽的刀锋，不带任何感情：“这五年来，我想通了很多，有人信也好，没人信也罢，该说的，我都说了。”
“我信你！”宁瑶猛然睁大眼睛，激动道，“我一直都信你，但是当初那种情况我没办法！阿城，对于我来说，你是谁都无法替代的存在，当初是我胆小，我害怕……害怕同学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才会把你删掉，因为这件事，这些年我一直活在悔恨中……”
她这番掏心掏肺感天动地的煽情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以手势打断。
他目光深邃，无人能够看破，冷冷道：“我已经说过——不要再把我当傻子，宁瑶，我不吃你这一套，如果——那天我不是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如果我不是嘉华酒店的总经理，如果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大晚上的酒过三巡衣不蔽体来找我胡诌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故事吗？”
“我……”宁瑶被怼得哑口无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最终她无路可退，被他堵在墙角。
他每靠近一步，气氛就压抑一分。
她承认，这五年他真的判若两人。
“别白费力气了，我对你没兴趣，有这时间，还是回去好好伺候你老公吧。”他冷漠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夹杂着嘲讽。
宁瑶一脸错愕，仿佛是谎言被戳破之后的窘迫：“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是真心的？”
白尹城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连眼神都懒得给。
我心匪石不可转，我心匪席不可卷。
他不相信她的“真心”，除了早已独断前尘，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五年来他根本没有换过微信账号，苦等五年，星霜荏苒，终是熬干了心血，败给了现实。
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趋之若鹜，譬如真情。
遭遇过背叛的心痛，却还是不死心，不甘心，只能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最终，宁瑶在他那里什么都没有得到，醉醺醺地来，醉醺醺地走，临走时转过头来，像是突然想起，又像是酝酿了许久，问道：“阿城，你脸上的泪痣呢？”
白尹城假装没有听到，低头收拾东西。
宁瑶眼底闪现一抹黯淡的光，犹如她此刻的黯然神伤，见他没反应，她就没再逗留。
五年了，直到现在，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能浮现出当年迎新大会的场景——
大一新生入校，刚结束完军训就参加了迎新大会，以系部为单位，一万多名新生端端正正地坐在操场上，面对着主席台，头顶环绕着数架航拍。
那个时候的宁瑶还很青涩稚嫩，没有化妆，就是简单的高马尾加白T，但是皮肤白净，眼睛也很有灵气，坐在人群堆里依然那么惹眼，新生里面，她的镜头最多。
而主席台上，走上来的在校生代表更加惹眼。
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过后，白尹城在话筒前站定，垂眸瞟了一眼手里的稿子，面带微笑，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道：“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来自16级临床医学专业的白尹城，很荣幸能够作为在校生代表在这里发言，首先，请允许我作为16级医学院本科生向所有领导、老师表示诚挚的感谢，也祝贺在座的学弟学妹们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蜕变，从五湖四海来到黎医大求学。”
五页的演讲稿，他看都不看一眼，完全脱稿致辞，收放自如，镇定自若，而且总是面带微笑，眉宇间散发着一股自信昂扬的气息。
那场在校生致辞让他收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也俘获了无数学妹的芳心。
这其中就包括宁瑶。
后来，她从室友口中得知他叫白尹城，是黎医大里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以D省理科状元的成绩考入黎医大，就读于王牌专业——临床医学，取得了八年本博连读资格，拥有优干、三好等各种头衔，天赋异禀，勤奋刻苦，性格也很温和，虽然身为学生会主席，但是没有一点官威，反而每天很辛苦地在为各部门跑腿，是无数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大学期间，白尹城收到的最多的东西有两样，一是荣誉证书，二是情书。
那个时候的他正值青春年少，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帅，方方面面都很优秀。
可是他同时又是一个相当自律的人，跟他表白过的女生不计其数，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交往过，每天除了忙学生会的事就是忙学习，泡图书馆，比谁都努力。
宁瑶也被他深深地吸引。
有一次上体育课，她直接走过去跟他表白。
当时他站在树下，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低头看手机，身边站了好几个男生，有他的室友曹霖轩、顾骁，还有其他的同学。
宁瑶径直朝这边走来，虽然长了一张清纯的脸，但性格却一点也不扭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会积极争取。
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说道：“你好，学长。”
白尹城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条件反射一样回了句：“你好。”
“我是19级药学系的宁瑶，听说你没有女朋友，我也没有男朋友，可以跟我交往吗？”宁瑶说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个女孩子，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绝对不敢相信有人能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