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然的表情像僵住了似的,基本上没变化,他默不作声地撇开秦羽杰的手,转身离开了画廊。
叶然的反应,让秦羽杰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有点窝火,印象中,他从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
在走廊的转角处,小希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她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不过在去完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刚好撞见两人在攀谈,这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听了墙脚,这一听,就让她那颗懵懵懂懂,涉世未深的心沉入了冰凉的水里。
到了下课的时间,叶然照常来接她,她也极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叶然对着镜子,掀开刘海,给额头上的疤痕擦药,小希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伸手便要去拿他的医用棉,结果他淡淡道:“我自己来就好。”
于是小希的手停留在了半空,又缓缓缩了回去,接着她比划道:你这个可以通过手术消除的。
“我知道,”叶然擦完药水后把医用棉扔进垃圾桶,盖上药瓶的盖子,转头看着她道,“但是我无所谓,丑就丑点吧,反正不会有人看见。”
小希连忙摆手:你一点都不丑,真的。
叶然的眼神平淡如水,或者说毫无生气,就那么偏着头看她,不置可否。
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眼里,叶然不仅不丑,还是她心里绝美的白月光,不管什么角度都能惊艳到她,让她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叶然于她,就像是若即若离的梦,远了看不清,近了,又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晚饭过后,他意外地接到了苏予樱的一个邀请,是她用微信发过来的:在吗?
叶然:在。
苏予樱:我的电脑坏了,你明天有没有空来帮我修一下?
叶然:哪里坏了?
苏予樱:我也不清楚,就特别卡,动不动就白屏。
叶然:好吧,我明天过来帮你看一看。
苏予樱:那就谢谢你啦!
叶然:客气。
对于他回到A市一事,苏予樱也是知道的,两人之前就聊过,因此这次她找他帮忙才如此开门见山,他也一口答应。
就在上个月,她诞下了一名男婴,跟产检结果基本吻合,孩子患有先天唐氏综合征,且心肺功能比正常婴儿弱一点,但好在他的唐氏综合征算比较轻的,能够通过手术治愈,治愈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只要不剧烈运动,健健康康长大是没问题的。
苏予樱从不后悔生下这个孩子,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救赎,不论付出多少,她都会把这孩子抚养成人,给他最好的,让他明白,即使没有爸爸,也能得到双倍的温暖。
叶然把小希送去画廊后,准时来到苏予樱的家里帮她修电脑。彼时苏予樱的母亲去超市买菜了,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是母亲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一见面,苏予樱就笑着说:“你来了,好久不见!”
“没有多久,几个月而已。”叶然淡淡道。
“但我觉得就像是过去了很久一样。”
叶然只字未答。
沉默了片刻后,苏予樱道:“真是不好意思,你刚回来我就让你修电脑。”
“没事,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事情可做。”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叶然去看了看苏予樱刚出生的儿子。
小宝宝刚出生,躺在婴儿床里小小的一只,眼睛又大又水灵,脸上肉嘟嘟的,很是软糯可爱,而且很乖,不哭不闹。
叶然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他肉嘟嘟的脸,他正在酣睡,而且睡得香甜,像只小猫咪。
这么久以来,叶然第一次会心地笑了,唇角上扬的模样,依然如春风般缱绻,惊艳时光,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问:“你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取了,跟我姓,单名一个昱字,小名沐沐。”苏予樱在说儿子名字的时候,眼里流露出幸福的神情,是作为一位母亲的慈爱。
“苏昱……”叶然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饶有趣味地说,“阳光完美,好名字。”
苏予樱道:“其实这是覃朗取的。”
话音刚落,叶然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嗓音清冷而又悲凉:“是我害了他。”
“不是你的错,是他走错了路。”
“是我带他走错路的,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没办法释怀,覃朗他……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当初我怎么就听了他的一声‘然哥’昏了头?”
“可他要是没有遇到你,说不定就被梁通的手下打死了,那两年你一直罩着他,不可能全都是逢场作戏吧?”苏予樱了解他的为人,知道他的难处,从一开始就没有恨过他,说起来,在那台大戏里,她也扮演着背叛者的角色,利用了覃朗的信任,潜伏在夜-总-会,好伺机接近梁通。
他们这样的人,就是在利用与被利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游走,生死不论,落子无悔。
“不是逢场作戏又怎样?”叶然看着小沐沐那酣睡的模样,轻飘飘地说,“有谁会在意呢?”
说着,叶然的脑海里浮现出回老家看见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的情景——
当他坐回车里的时候,黎韵回消息了:[笑哭][笑哭]你不是回去拿户口本的吗?怎么找到小时候的照片了?
叶然笑着回道:那不是重点好吗?
黎韵:哦~你真是从小帅到大呢。
叶然:……
叶然:那也不是重点。
叶然:你不觉得我很可爱吗?
黎韵:哈哈哈,好吧好吧,你小时候真可爱[比心]叶然:哈哈。
黎韵:还是个小胖墩呢!
叶然粲然一笑,回道:小时候不都是白白胖胖的吗?多可爱。
隔了一会儿,她回复:所以你喜欢小孩子吗?
……
早已成为过去的记忆如今仍历历在目,回想起来心头还隐隐钝痛,那时的甜蜜,现在已经苦得难以置信。
有些事情,就算他强迫自己忘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越是想深埋心底,越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来,反复提醒他失去的一切,那种滋味,只有品尝过才知道是何等的怅惘,何等的痛彻心扉。
叶然最后看了一眼小沐沐,站起身来:“我现在终于知道我爸妈为什么都不希望我当刑警了。”
苏予樱好奇地道:“所以你后悔了吗?”
他摇头,坚定地说:“不后悔,但是——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不会让他步我的后尘。”
这也正是叶菥、安君扬当年的想法,所以他们二人都反对叶然考警校,他们知道,一旦他踏上这条不归路,一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你跟我想的一样。”苏予樱说。
过了一会儿,叶然说:“我还是先帮你修电脑吧!”
“好,我带你去我的卧室。”说着,苏予樱就领他到了自己的卧室,电脑桌上放置着一台苹果电脑。
“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白屏。”
“应该是中了病毒,我看看。”
苏予樱笑着说:“那就麻烦你了,我先去给沐沐兑点奶粉。”
“好。”
“对了,”苏予樱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好奇地问他,“你回来有半个月了吧?”
叶然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屏幕上,淡淡道:“十四天,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问你见过黎小姐了吗?”
叶然闻言目光就迟滞了一瞬,很久才缓过神来,冷淡道:“见过。”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
“前任啊,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苏予樱被他的直白噎到:“我还以为你们会破镜重圆呢。”
“不会有重圆的那一天了。”叶然惆怅道。
“她不是都已经跟那个谁分手了吗?你还不去追回来?”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人家的心已经不在我这了,就算我做得再多也是徒劳。”他低沉地说。
“我看未必,之前你们是有些误会,我就不信你这次死里逃生,她会不在乎?”
叶然低着头敲键盘,对于苏予樱的话,没有回应,因为他确实已经猜不透她的心思,原本他想赌一把,赌十一年的感情能敌过猜疑,可是最后他输了,输给了自己那莫名的自信。
这场恋爱,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事实证明,黎韵没有他的陪伴也能过得很好,他的位置如果空了,会有别人来补上,不是陈毅风也会是其他人,反正不会是他了。
苏予樱试探性地问:“叶然,你难道不想知道她和陈毅风分手的原因吗?”
良久,他才怅然道:“我没兴趣。”
他这语气就连苏予樱听了都觉得寒心,幸亏黎韵不在这儿。
“如果是跟你有关呢?”
“不会,她恨透了我。”叶然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那可未必。”
“阿樱,你今天怎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转过头问道,“这好像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
苏予樱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我这不是替你俩着急吗?”
“别着急了,我跟她已经结束了。”
“你舍得吗?”
叶然看了看她的眼睛,答非所问:“你要知道,我才是被甩的那一个,无所谓舍不舍得。”
苏予樱:“……”
后来苏予樱没有继续跟他闲扯,出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了门。
再后来,叶然操作了半个小时电脑,几乎把每个软件都使用了一遍,觉得……相当流畅,并没有出现白屏的情况,系统什么的都很流畅,运行速度也很快,没有出现卡机。
接着他就听见了开门声,以为是苏予樱进来了,头也没回就说:“你这电脑没问题,我用着挺好的。”
身后的人迟迟没有作声,叶然觉得有些奇怪,就偏过头去看,谁知,这一眼便是亘古般绵长……
只见黎韵站在门口,愣愣地盯着他看,还有些手足无措。
没人知道她此刻心里有多慌乱。
“你……”叶然一个“你”字还未吐出,房门就从外面被关上了,他与黎韵皆是一惊,她立刻去拧门把手,但是没用,因为门被反锁了……
这一刻黎韵的内心是绝望的……
叶然仿佛一下子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但是接下来他就接到了苏予樱发过来的消息:人已经为你送来了,不用谢我。
叶然赶紧回她:什么意思?
苏予樱:知道你还放不下她,她也放不下你,好好谈一次吧,可以挽回的。
叶然很无奈:挽回什么?我跟她都已经结束了,你不要自作主张好不好?
叶然:阿樱,开门。
苏予樱:你们什么时候和好,我就什么时候开门。
叶然看到她这个回复的时候就慌了:我是认真的,把门打开。不然我硬来了。
苏予樱:你要是敢把我的门弄坏了,我跟你没完[假笑]叶然恼火地放下手机,感叹这女人的厉害,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电脑坏了,都是借口。
但是眼下的情景更令他恼火。
他甚至没有勇气回头。总感觉背后有道灼热的目光。
果不其然,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与她来了个对视,顿时有种被灼伤的感觉,赶紧移开了视线。
而黎韵也是一样,茫然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一直沉默着。
叶然也没有说话,恢复刚才的坐姿开始看手机,对于苏予樱的操作,他已经无力吐槽,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保持沉默,想着混过去。
后来黎韵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下,也拿出手机看,还是给苏予樱发消息,她之前加了她的。
苏予樱给两人的回复就像是复制粘贴,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
苏予樱:把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黎韵:可他根本不理我,怎么说?
苏予樱:又不是刚认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呀,你还犹豫什么?
黎韵欲哭无泪:你知道有多尴尬吗?
苏予樱:你不开口,永远都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相信我,叶然的冷淡是装的。
黎韵:老实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苏予樱二话没说,立刻把刚才跟他的聊天记录发过来了。
那些话,她看着有些感慨万千。
最后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
她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没想到叶然紧接着说:“你什么时候认识阿樱的?”
看见他头也没回,黎韵有些沮丧地说:“就在你出事之后,我回A市,那天无意中路过花店,就遇见了阿樱……她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听到这里,叶然似乎不淡定了,转过身望着她,一双眼眸深沉又充满愁绪:“她的话你不要信,多半都是胡说八道。”
“她没有胡说,”黎韵正色道,“相反……我觉得你才是嘴里没一句真话。”
叶然发愣了:“什么?”
“你还问我什么?”黎韵神情激动得一下站起来,步步逼近,冲他抱怨道:“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不管是和樊星的关系,还是和黑-道的牵扯,你宁愿我埋怨你,甚至分手都不愿意说出真相!咱们两个到底谁有错在先?怎么你跳一次海就全成了我的错?!”
听见她掷地有声的控诉,叶然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有错?”
黎韵站到他面前时,已是清泪两行:“你是没说过……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过意不去,叶然……我不止一次在想,你到底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你?为什么越是想忘记就越刻骨铭心?!为什么……”
她流着泪,颤抖着,沙哑地宣-泄自己的情绪,这一次丝毫不加掩饰,把心里的悔恨和委屈一一说了出来,坚定而又悲伤,可是她说到一半,剩下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叶然也受不了了,突然站起来,凑到她面前,嗓音幽凉地道:“刻骨铭心吗?我们认识十一年,分分合合,你累了,我也累了,现在我愿意放过你,从今往后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我没有去打扰你的生活,这还不够吗?”
黎韵单薄的身子明显在颤抖,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那也就是说……你不会原谅我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