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林格啾
时间:2022-04-25 10:09:17

  如此激烈非常的口吻。

  已足够让迟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但震惊之余,挽回和收回前文却都来不及,说得再多,甚至撒谎说自己是道听途说,也比不上错口说出的客观事实来得“震撼”。

  以至于那天的家长会,那位自称解凛“妈妈朋友”的女人,最终亦选择仓皇离开,没有出席。

  迟雪根本拦不住她。

  又隐隐感到自己做了极大的错事,却也不得不惴惴不安地回到班上:

  家长会已经开始,临近高考,气氛尤其紧张。

  就连班上此前几个格外不管事的家长,这次都抽空前来。

  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唯有解凛的位置是空的。

  他的家长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没有来。

  连解凛本人当天也没有再出现。

  老师一时联系不上他,只能喊人到处去找,最后甚至因此惊动了年级组。

  等联系上家长、当夜把解凛强行带回学校,解凛又因此事,被迫写了他高中三年的最后一篇检讨。

  那天一整天都下着大雨。

  夏季的暴雨连绵,空气闷热而潮湿。

  迟雪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到半夜。

  最后索性起床,在宿舍阳台上打起手电筒、借着微弱的灯光背书。

  雨声敲打着窗沿,落在阳台整一排的不锈钢铁桶里,起初,倒当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乐声。到后来却越下越大,失了节奏,如群魔乱舞。

  她被吵得不得安宁。

  莫名地,又想起早晨解凛的那篇检讨,想起他头一次念着检讨、竟从未抬头,只是木然望着白纸黑字,一字一顿念出口的模样。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她想。

  高一时候的解凛,哪怕在课间操时被催上去读检讨,一板一眼,检讨不该和保安打架、不该影响学校基本治安违规养猫。也会“趁校领导不备”,陡然杀个回马枪,说着什么“我下次还敢”。

  任台下哄笑声一片。

  他也尽管跟着笑。

  但那笑却并不快意——那时的她眼也不眨地望着他。某一瞬间,总会惊觉那其实是种极轻蔑的笑。大概既是在笑底下那些无动于衷的少年,也笑漠然只知规矩的领导。

  笑“肇事者”。

  笑自己。

  “为一只猫打架,违反校规,影响学校形象……八条罪还是八百条都无所谓,总之是我不对。所以念检讨是我该。”

  他说。

  “但一条猫,你容不下它,你杀了它,反正是一脚或一棍子的事,他是被规矩杀的,这没办法——何必又要扒了它的皮,把它的尸/体吊在树上?难道用血淋淋的样子杀鸡儆猴,又不违背你们的规矩吗?”

  “这里是学校,这么多老师,教我那么多思想政治语文历史,难道到最后,连教人‘尊重生命’四个字的都没有吗?”

  那时那刻,死去的仿佛不是一只猫。

  而是他对于某些事、某个人、某些道理的信任。

  一旦没有,就再也没有了。

  他将如此这般的信条贯彻始终。

  所以那一夜,当迟雪被凌乱雨声吵得不得不站起身,收拾手电筒准备回宿舍,却看到宿舍楼下隐隐约约的一道人影时。

  其实她甚至都不算特别意外。

  反而有一种“终于还是来了”的感觉。

  她向下望。

  楼底下的那人撑着一把黑伞,雨水淅沥,沿着伞面滑落。他也同样抬头。

  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襟袖角,显出蜿蜒的湿痕。

  他们就这样隔着很远、几乎看不清对方表情的距离,遥遥望了一眼。

  她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