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啊。”苏半糖忍不住独自喃喃，不管是谁的巧思，这个主意都棒极了。
她不喜欢樟脑丸的味道，每次给衣服喷香水又太浪费，用手工皂的味道掩盖真是既省钱又舒适。她怎么就没想到过呢。
认真生活的人，总能带给他人不一样的惊喜。
收拾完东西，她简单洗过手，下楼前在房间的全身镜前照了照，淡妆随意，大衣温柔，头发自在披着，有了点居家女友的味道。
以往和颜墨在一起，每次见家人出席都得紧绷神经，动辄红唇眼线，浓妆艳抹，高跟鞋磨破脚也不敢说什么。久而久之，苏半糖都快忘了，自己正是如花的年纪，桃花般的面庞本不需要那么多胭脂水彩。
她穿着小熊拖鞋啪嗒啪嗒奔到楼下，厨房里香气传来，玛莎已经准备好了烤面包和热牛奶，光闻着味儿她肚子就叫了。
“全麦面包还是牛奶吐司？”玛莎替她拉开椅子，笑着问道。
“再等等吧。”苏半糖不顾肚子的大声抗议，依旧逞强不愿先吃，非要等主人一家回来不可，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又和玛莎闲聊几句，忽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在沙发上翻找片刻，然后递给苏半糖一个礼物盒子。
“差点忘了，喏，这是Lucien少爷送给你的。说是这边四月天还凉，担心苏小姐没准备，怕你手冷。”
苏半糖当面拆开，竟是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电暖袋子。
她体寒痛经，这些毛病早就折磨她许多年了，在国内她便常备着暖宝宝，出国了本没地方装下这些，她没想过会有人替她准备，还是在对她身体状况并不了解的情况下。
多细心呀。
她对着空荡荡的礼盒道了声谢，刚想将东西拿上楼，身后，开门的声音随之传来。
停住，回眸。
或许是早就料到她会在，也或许是少年早已习惯沉稳的温柔。比起苏半糖那一瞬的目瞪口呆，他几乎是微笑着、了如指掌般地向她伸出手。
身后的郁金香绚烂成海，红嘴鸥的叫声轻快成韵，他站在晨光处，正如那日机场咖啡厅的玻璃门前突如其来的惊喜，在温暖了她整个冬天后，与她重逢在北纬四十九度的春天里。
长款针织毛衣，黑色纤长衬裤，开口是熟悉的声音，带着朝气和活力：“Nice to see you again,Candice.”
“好久不见，半糖姐姐，我是Lucien。”
“又或许，和上回一样，叫我纪枫就好。”
第十五章
有那么一瞬间，苏半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耍了。
气鼓鼓愣在原地，嘴巴撅起，桃花眼水汽氤氲，双颊愠色微起。
“你是Lucien？”半晌，苏半糖才低声询问，实在没法把眼前的纪枫和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对上号。
怕她真生气了，纪枫连忙低头道歉：“抱歉，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担心姐姐不记得我了，所以没提……”
毕竟哪怕在他眼中，苏半糖是藏在心底的温柔存在，可或许于她而言，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她的人生弥足精彩，他又怎么能奢求她对一个相处两个月的普通少年念念不忘呢？
所以纪枫并未主动提及，也没在之前的相处中找到合适的机会说起。
看出他认真，苏半糖神情缓和了些，眉头舒展，在他身边坐下：“并不是不记得了，只是你……变化太大。”
从初见时不愿对她开口的男孩，到机场咖啡厅手捧鲜花的少年，他实在变了太多，像蓄势待发的种子生根发芽，光速成长，长成梦里都勾勒不出的完美模样。
“也不怪你半糖姐姐。”纪夫人见两人之间好像还有其他故事，强忍着好奇心替苏半糖缓解尴尬：“当初一直急着让你适应英文环境，只许她用英文给你讲课，所以连中文名字都没告诉她，人家不记得也难怪。”
玛莎也跟着掺和：“是啊，少爷变帅太多了。”
Lucien一家待她很好，和纪枫的几次相处也几乎都是愉快的，苏半糖没理由生气，只能笑着点点头，在桌边坐下，将蓝莓酱涂抹在吐司面包上：“也是。不过，怎么没见过纪楠姐？”
要是游学时见过纪楠，苏半糖不相信自己会毫无印象，毕竟那会纪楠已经不是会光速成长的年纪，而且以她的气场，必定让人过目不忘。
“我姐一直看不惯我妈改嫁，不常回家，上学时就住宿舍了，毕业后也很少回来。”纪枫如实交代，当着纪夫人的面也毫不避讳，一家人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随她去吧。”纪夫人爽朗道，给苏半糖的杯中加满牛奶。
原来如此。或许正是纪家这种自由散漫的氛围才造就了姐弟两放荡不羁的性格。无所约束，野蛮生长，比起颜墨一家死气沉沉的气氛和处处施压的相处模式，苏半糖觉得这里好极了。
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上扬。
见她笑了，没生他气，纪枫也跟着面露喜色，眉脚倾斜，两眼弯弯。
纪枫这人，不笑起来看着有点凶，气势十足，可那双眼睛一旦染上笑意，便像阿萨巴斯卡冰川的雪水融化，汩汩温柔。苏半糖曾在网上看见过一个词，叫“狗勾眼”，用来形容他的眼睛正好合适。
啃了口面包抬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目光交叠。
明眸璀璨，时间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凝滞。加拿大晨间不到十度的天气，苏半糖却觉得脸上有点烧，她想先收回目光，却又怕被看出心慌意乱，只得挺起腰背硬撑着。
如坐针毡，耳朵根却染上红晕。
直到玛莎眼尖，率先看出气氛暧昧，左瞧右看两下，慌张发问：“哎呀，这是怎么了？”
噗咚，吐司掉进盘里，两人如梦初醒。
“啊，没事。”异口同声。
“我就是看见半糖姐姐嘴上沾了蓝莓酱，想提醒她。”纪枫辩解道。
“唔，抱歉，就是面包有点甜。”苏半糖跟着胡诌。
欲盖弥彰。
“啊，是嘛。”玛莎神色疑惑，拈起盘中面包，咂嘴浅尝后，煞有介事地点头。
“嗯，可能是太甜了吧。”
#
苏半糖的语言学校开始在五天后，地点离纪家不远不近，大概两公里路，坐公交十分钟不到，走路的话会久点，课程分早课和晚课两种，苏半糖一般按照课程时间选择是走路还是坐车。
原本纪夫人提议过要把纪枫的山地自行车借给她用，但苏半糖却拒绝了，毕竟纪枫也要上学，时不时可能用上，她不想住进别人家还给人添麻烦。
语言学校和大学本科生的课程时间不同，纪枫课很多，还参与了不少课外活动，整天学业社团两边跑，平时在学校寝室住，只有空闲时候才偶尔回家。
因此，苏半糖虽然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真正共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偶尔在朝霞初照的清晨与他共进早餐，亦或是郁金香盛开的下午相会在花园的秋千，听他笑着打个招呼，说句“姐姐下午好”。
不远不近的距离，其实刚刚好。
没有尴尬和生疏，也没有过度亲昵的越界感。仿佛他就只是他的房东，又仿佛他是她相识多年的老友，不咸不淡的故交。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纪枫现在成了她的本科学弟。虽然专业不同，苏半糖也没正式入学，但在语言学校的华人圈里，苏半糖却总能听人提起他的名字。
比如从她新交的朋友口中。
语言学校一个班二十来号人，都是来自不同非英语国家的准大学生，也有苏半糖这种大学在国内读的准研究生。
大部分能来留学的孩子家庭条件都不会太差，苏半糖前桌的女孩就是，她叫知夏，来自南方某个省会城市，也是中国人。
知夏是个短头发的爽朗女孩，准本科生，比苏半糖小了四岁，但并没有什么代沟，被她用一包家乡特产的炒年糕收买了胃，进而连心也收买了，很快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知夏听说她住在纪枫家后，大为震惊，并且死皮赖脸求着她，说想去拜访一下，还想找她要纪枫的联系方式：“你是刚来，不知道。纪枫在华人圈里可受欢迎了，人长得帅家里有钱，性格还好，从来不摆架子，不像有些富二代，天天开个豪车横冲直撞，炫富给谁看。”
苏半糖也认为纪枫性格很好，跟着点头赞同：“嗯，他确实没什么架子。”
“是啊。而且他不仅在华人圈里讨人喜欢，跟白人关系也都不错。毕竟体育好，滑雪还拿过冠军。国外跟国内可不一样，不是唯成绩至上的……像他这种文体两开花的大神，有不少外国美女都追他。”
“真的吗？”人类的本质是八卦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她不由想打听点纪枫的花边新闻，小声问道：“那他有答应哪个女孩子吗？”
“没有。有我就不会要联系方式了。”知夏顶了顶苏半糖的胳膊，嬉笑道。
苏半糖歪歪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呢？”
纪枫那么好，对女孩子也有礼貌，如果谈恋爱一定能把感情经营的很幸福吧。可他居然一直都没找女朋友，这有点不同寻常。
“要么是太忙，要么已经心有所属……谁知道呢。”
知夏又跟着她调侃了几句，软磨硬泡求苏半糖有机会带她见纪枫。说她会“有备而来”，一定讲文明懂礼貌，见面礼也绝对不会落下。
纪夫人答应过苏半糖说可以随意请同学朋友来家里玩，反正她平时闲着无聊，喜欢接触点年轻的血液，和她们谈笑。苏半糖拗不过知夏，干脆应允了她，让她周末有空可以来她房间，两人一起喝下午茶。
说罢，两人肩并肩走过街口，正好路过一家超市门前。
被促销的广播声所吸引，苏半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住知夏的胳膊，眼神朝超市望去：“既然要喝下午茶，不如去买些做点心的材料吧。”
“诶，好呀。”
说是为了下午茶准备，其实苏半糖有私心。
那天在机场告别，纪枫给她提过一个小请求，说要吃她做的曲奇饼干。因为之前给他们准备的谢礼被她摔坏，没能成功递到他们手中。
她本把“下次相逢”当作一句远在天边的玩笑话，从没料到会这么快再见。因此空手飞来加拿大，竟什么也没准备。
纪枫虽没再提，苏半糖却记在心里。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该做到，她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女孩。
知夏当然也没意见，两人看了眼手表，晚上七点半，天虽然已经黑了，但不算太晚，去逛个超市绰绰有余。
女孩子买起东西来很容易沉迷其中，况且苏半糖现在手头也充裕，零食果酱巧克力塞了一整车，等她俩好不容易打算去结账时，却发现饼干模具没拿，逛遍了超市也找不着。
“要不去问问人吧。”知夏提议。
苏半糖无奈，逛太久腿有点酸了，时间太晚她也确实该赶紧回家，没功夫再满卖场寻找。于是她就近选了个面相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白人售货员，有礼貌地微笑询问：“Excuse me,would you tell me where I can get some cookie moulds?”
“Pardon？”男人低头玩着手机，丝毫没有抬头认真搭理她的意思。
苏半糖以为他没听懂，于是耐着性子又说了几遍：“Cookie moulds,please.”
这次，对方变本加厉，直接没有回她，连“pardon”都不愿施舍一句。
到底是太单纯了些，初来乍到不习惯把人想的太坏，苏半糖还以为他是真没听懂，在原地呆呆等了几秒，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
这次对方沉不住气了。
他凶狠抬头，轻蔑神色溢于言表。
飞快把手机收进口袋，右手握拳，重重对着苏半糖的购物车推了一把，脸上青筋暴起，嗓门粗犷，骂出脏话：“Get lost！Don't give me your shit！”
购物车里五颜六色的零食散落一地，苏半糖被冲撞地后退一步，神色僵住。
他不是没听懂，而是明摆着在针对她！
第十六章
不是苏半糖自以为是，是售货员男人的恶意表现得太过明显。
苏半糖雅思口语7.5分，这个成绩不可能连“Cookie moulds”都说不清楚，更何况她重复了三五遍，哪怕一开始没听清，后来也该明白了。
他没理由拿“发音听不懂”作为借口糊弄她，更不应该口出狂言骂人。
说白了，就是看她长了张亚裔面孔，又是个文文弱弱的年轻小姑娘，觉得她好欺负罢了。
购物车倾倒，如此大的阵仗，已然引来了无数人围观，众人不明所以地望着这两个亚裔小姑娘，有人跃跃欲试想上前帮忙，有人轻嘘一声，吹起了口哨。
他们用英文小声交流：“这两人唯唯诺诺，怕不是小偷吧。”
“不知道，售货员好像喝酒了，脾气这么大。”
“亚裔啊，啧啧啧。”
处于风暴中心的苏半糖眉头紧锁，有些不知所措。
出国之前，父母曾交代过她要尽量低调行事，女孩子一个人要注意安全，能忍则忍，千万别和任何人产生冲突。
所以她现在该主动认怂，转身就走吗？
或者用英文解释几句，企图让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替她解围吗？
然后任由他们一样假装听不懂她并不蹩脚的口语，对她哄堂大笑，甚至给她以及整个亚裔群体，扣上“小偷”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她性格很软，却在这一瞬间难得勇敢。
她没做错，才不要认怂。
没有盲目冲动，苏半糖先是整理好大衣下摆，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彬彬有礼，然后用余光示意一旁的知夏拿出手机录像。
苏半糖面带微笑、语气温柔地靠近那名男性，用标准英文再度提问一遍：“先生，您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对着屏幕再讲一遍。”
她不知道超市有没有监控，但无端辱骂客人肯定不合规矩，她只要拿出证据，就可以用正规手段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售货员受到惩罚。
对上她笃定眼神的一瞬间，男人慌了。
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他两眼发红，发现手机录像后火冒三丈，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吼出污言秽语，肥硕的身体也往苏半糖这边靠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