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死寂之后，无人举手。
迟慕森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干脆多等了会儿。
不出他所料，等待的时间越长，股东们的纠结心理就越明显，到最后，大家还是稀稀拉拉地举起了手。
他确实是故意的，为的是看看这些人的想法究竟如何，他也确实做好了要出走家族企业的心理准备。
现在看到票数刚好过半，他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冲着大家深鞠躬。
“我的离职申请会在告知申博离职之后提出，所以这段时间我会配合大家投票决定CO的下一任总经理并做好所有工作交接。非常感谢大家这么多年来对我工作的信任和支持，希望大家未来都好，也希望CO未来继续蓬勃发展。海外商业版图现在已经在陆续拓展中，我相信在接班人的带领下，集团能走上一个全新的台阶。今天的临时股东会就到这里，感谢大家的参会。”
一阵掌声之后，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场。
迟慕森很清楚自己今天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他在召开这次临时的股东大会之前也和家里人商量过了。
迟亦雪自然不希望他因为这些事情离职，毕竟都是林木惹出来的祸，怎么都和他这个做儿子的没关系，但他又确实要承担股价下跌的责任以及为最近的风波买单，所以她只能忍痛看着他独自去面对那些豺狼，自己则直接选择了缺席会议。
公司内网随后发布了公告，在全公司员工面前揭露了林木和申博之间的违规交易，文末也宣布了针对性的惩罚措施。
员工们在哗然之余，反而纷纷对最近频繁加班的迟慕森表示了同情。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好领导。
但大家并不知道他马上也要离职的消息，迟慕森打算在新总经理被选出来之后再发布公开邮件宣布离职，现在还不着急。
受集团竞业协议限制，他是公司顶层管理人员，至少五年不得进入同行业工作。
他却不觉得这是坏事，反而认为这是他该得到的惩罚。
不仅仅因为他没处理好公司的事情，还因为他的存在无形之中偷走了别人的人生。
如果当初妈妈找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林木，如果当初林木深爱自己的原配妻子，林霄不会被送去福利院，那个绝望的女人也不会投身大海。
他说自己是迟亦雪用来惩罚自己的工具，但实际上，他也痛苦万分。
*
康若宸当天就知道了消息，乔桉转达的。
此前迟慕森并不想把自己的完整计划告诉乔桉，但乔桉通过迟亦雪得到了消息，想都没想就告诉了康若宸，还问她要不要回国来待几天，如果她怕尴尬，可以不用和迟慕森正面碰见，只是站在远处看看他，让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孤立无援的就好。
毕竟现在他们都看得出来迟慕森很疲惫。
那种疲惫感不是长期工作导致的劳累，而是心里积压了太多负面情绪进而造成的情绪外化，往往表现为“身体很疲惫但大脑很兴奋”的矛盾状态。
他们也知道谁是这其中能解开他心结的唯一一把钥匙。
迟亦雪自然心疼儿子，但这段时间母子关系降至冰点，她不好多说什么，甚至不敢直接在儿子面前提起康若宸，只好把这个任务转交给了乔桉。
乔桉不想让康若宸过于担心，也只是委婉地告诉她最近CO内部大乱所以迟慕森很煎熬。
康若宸意料之中地犹豫了，沉默了老半天，开口却是问迟慕森的外公最近情况如何，因为她记得之前迟慕森到处找专家帮他外公看病。
乔桉知道康若宸耳根子软，还是跟她说了实话。
因为上次林木带人去大闹迟家老宅，老人家身子骨本来就弱，再受这么大的刺激自然扛不住，第二天就病倒了，这几天都在医院过的，但是好在现在情况还比较稳定，家人也就放下心了。
迟慕森这段时间忙得甚至没时间回家，几乎每天都加班，晚上就在公司附近的酒店里住，连肖执都说迟慕森最近的状态实在堪忧。
康若宸再次沉默，直到最后挂电话前也只说了一声“我会看着办的”，没说到底会不会回国。
但乔桉很清楚，康若宸是个一旦产生想法就会开始举棋不定的人，越是在这样的关头，她越需要正确的积极引导。
晚上，乔桉下班之后去了医院，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边陪着老人。
“乔乔，最近CO是不是很乱？”
这些事情终究还是没告诉老人，为的也是不让他们担心。
“没呢，迟慕森最近有很多项目在手上，所以很忙，没时间过来。那些股东现在盯他盯得紧，毕竟林木才出事，他们觉得迟慕森应该承担起总经理应有的责任。”
老人闭上眼，叹了口气：“是我们对不住你们，强扭的瓜不甜，是我们的错。”
乔桉不明白老人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只是打着哈哈带过去，给老人削了个苹果。
正好助理的电话打来，她擦了手就匆忙起身出去，全然没注意到病床上的老人脸上的懊悔与悲哀。
他知道最近小迟很痛苦，而这种痛苦其实从康若宸被逐出公司开始就产生了，只是最近愈演愈烈。
他也知道两个家族强行给迟慕森和乔桉搭红线违背了孩子自己的意愿，现在迟慕森身陷囹圄，乔桉却帮不上任何，他也在这干着急。
可惜时间不能重来。
要是能再来一次的话，他会坚定地站在自家孩子身后，至少不会让孩子满是痛苦委屈地说自己被现实狠狠抽了一巴掌。
第102章
迟慕森协助股东会和董事会决出了下一任总经理，这段时间都在忙着给自己手头上的项目做收尾以及交接工作。
员工并不知道公司高层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只知道最近越来越少在公司看见迟慕森，肖执倒是还能经常看见，偶尔还能笑着打个招呼。
肖执原本想跟着迟慕森一块离开，毕竟这么多年共事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胜似亲人，但迟慕森以“你还有家要养”为由拒绝了，把他留在了CO继续做首席助理，自己则忙着交接工作以及去现场监督各个项目的扫尾。
迟慕森这阵子也总往祁城跑，肖执不知道他总去那里的原因，也不好问。
起初他还想把疑问都憋在心里，却没想到那天接到了银行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客户经理已经跪下了，说是迟慕森的个人卡在祁城单笔消费了九位数，问他是否知情以及这张卡是否还在迟慕森身上。
殊不知，作为VIP客户经理，在银行工作久了就会对钱没什么概念，毕竟他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有钱人。
但像迟慕森这样单笔消费九位数的人还真不多见。
接到上级领导通知的时候，他甚至数了三遍那串数字究竟有几位数，给肖执打电话时整个人都在抖。
肖执也惊了，立刻给头儿打了个电话过去问情况。
“我找郁芃冉帮了忙，她给我留了一栋别墅，位置不错，从天台能看到海。”
言外之意就是这人用自己的钱一次性买了栋别墅。
肖执汗颜。
他知道自家头儿一直对“在海滨城市买房”有向往，但一下子直接安排妥当，他还真是难以接受。
头儿接下来这么多年都没法在同行业同领域找工作了！能不能清醒一点！
可以去度假，但没必要真的安定在那里啊！
真是财大气粗……
九位数是什么概念！
迟慕森前前后后还花了点钱把别墅好好装修了一次，把室内装潢换成自己喜欢的风格之后才回了漓城继续忙，但心里愈发平静。
他现在能明白康若宸那几天为什么动不动就站在天台上看海了，光是盯着波澜起伏的海面，心就能跟着安定下来，一时间什么杂念都没了。
但他还不能立刻就搬进去，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完，那件尤其重要的事情甚至还没开始。
*
那天，迟慕森结束了在CO的现阶段所有工作，也做好了交接，踩着下班的时间点在内网发了一封公开邮件，随后驱车前往机场，顺便和宣传部门再次敲定了时间。
他要在月底之前完成一件大事。
这次他的目的地是康若宸的老家，为的是去见康若宸的父母。
目前林木已经完全脱离了迟家，并且迟家以“在媒体面前造谣生事”为由，没有给他一毛钱就让他滚出去了，相当于他现在没有任何收入，只能靠那点存款过日子。
迟慕森担心林木之后还会因为惦记给康若宸的那一百万来就这边找康若宸父母的麻烦，想提前把叔叔阿姨安顿好。
现在康若宸人在国外，当初和林木签订赠与合同时保留的那些证据必然跟着她走了，东西应该不在国内，迟慕森怕林木会抓住这点来利用没有专业律师在身边的向瑞洋和林艾。
事情还没发生，先做好万全的准备总没错。
向瑞洋和林艾前一秒还在看财经新闻铺天盖地地播报迟慕森辞职的消息，下一秒就听到了门铃响，走过去发现站在外面的人就是迟慕森，立刻慌慌张张地开了门，边埋怨他怎么还带礼物来边给他拿了拖鞋。
虽然迟慕森和康若阳只是同父异母的关系，但林艾还是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般心疼他，拉着他进屋，还给他倒了柠檬水。
“小迟怎么瘦了这么多啊，都抽条了……阿姨看新闻说你辞职了啊？竞业协议是什么？你这几年都没办法工作了吗？工作了就会被你自家公司告上法庭？这是怎么搞的？那不是你自己的公司吗？”
迟慕森心头一暖，那瞬间甚至差点红了眼眶。
本着不能让长辈担心他的心，他也没和盘托出，只是简单解释了长辈好奇的那些地方。
向瑞洋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不解地看着迟慕森：“孩子，你这次突然来，是为了找宸宸吗？”
“不，我这次就是来找叔叔阿姨的，我有事情要说。”
长辈自然不解。
迟慕森的计划很详实：
他这次来这边之前已经看好了一些房子和几家中介，为了最大程度避免康若宸的父母被林木莫名其妙反咬一口，他要先把叔叔阿姨转移到安全的其他地方去。
因为这套房子是用林木当初赶走康若宸的钱买的，林木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找机会倒打一耙是必然。
叔叔阿姨搬走之后，他会让人以和原价差不多的价钱把这套房子抛售出去。
他找的中介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一家，声誉相当不错，把房子交给他们去处理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长辈们听得心惊肉跳，完全没想到这其中还会牵扯到这么多事。
当初林木把钱转给康若宸时，这其中的细节和证据，长辈们确实不知道，要是真的被林木和律师找上门，他们或许真的会吃哑巴亏。
正好迟慕森现在在这，林艾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相信他一次，和丈夫一块挑了挑他选好的那几套新住处。
康若宸当初没把房产证带走，上面写的也是父母的名字，林艾从书房的保险箱取出来交给迟慕森，让他去跟中介联系。
迟慕森没要房产证原件，只简单确认了产权面积和位置之后就给中介回了消息，把这本重要的红本交还给了阿姨。
虽然还不知道能卖多少钱，但向瑞洋和林艾都明确表示这钱他们不收，要迟慕森拿回去给林木，如果不到一百万，他们可以用自己的钱补上这个缺口。
迟慕森的心情很是复杂：“阿姨，这笔钱是林木确认赠予给康若宸的，他们签了合同，这笔钱是康若宸堂堂正正的收入，你们不用担心，就是你们的。”
意料之外的是，中介很快就回了消息，说是现在很多人在看这个地段的房子，他委托的这套房子还是大热门，说是能超出原价抛售出去，甚至有人愿意现在就付全款，还问什么时候能过来看房。
迟慕森把中介的消息拿给叔叔阿姨看过，问他们想怎么处理这笔钱。
林艾拉着向瑞洋讨论一阵，最后还是决定把这笔钱分成三个部分：最基础也是最大头的一百万还给迟家，多出来的那些，一部分留给康若宸未来读书，一部分捐给当初那家福利院。
他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们还想着回报这个世界。
反观他家，过去以“名门望族”自居，现在却乱得不像话，还给外界留了茶余饭后的话柄。
康若宸确实很好地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了，也很好地拥有了父母那般纯净的心。
“这段时间我家给您二位带来了不少麻烦，我再次替迟家向你们道歉。”迟慕森起身，对着两位长辈深鞠一躬。“叔叔阿姨，对不起。”
林艾笑着拉住他的手：“小迟，阿姨知道你也是好孩子，你这段时间压力也很大，宸宸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也问起过你的情况。阿姨希望你一切都好，不要跟家里起矛盾，你要相信，全世界最爱你的人总是你的至亲。”
而他的听觉系统却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短暂地下了线，心里紧跟着掀起惊涛骇浪：“宸宸……问起过我？”
“她应该是看到新闻了，知道你们公司最近出了些事情，让我多看着点这边的消息，有任何新情况随时告诉她。”
他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愣在沙发上，心脏紧跟着开始狂奔。
“但是宸宸好像每次都挺伤心的。”林艾苦笑。“你和乔乔最近怎么样？还好不好？”
“我……”
老半天也没“我”出个什么来，他只得放弃。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确实已经忙得很久没回那套别墅去了，甚至不知道乔桉现在到底是住在别墅里还是另外找了房子。
他和乔桉仅剩的联系是此前调查林木和康若阳那阵，再来就是她偶尔会向他转达迟家人的一些话，此外再无。
最后他仓皇逃离了叔叔阿姨家，坐进车里之后尚且还记得要给林艾发一下新家的定位，随后把手机往副驾驶座上一扔，双手捂住脸。
这么久了。
他真的没想到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想念没有丝毫变淡的迹象，反而在逐渐增加，在刚刚林艾说出那句话的瞬间直接爆棚。
他真的好想她。
上次见面还是在那场荒诞的作秀式婚礼上，他那时可以说是惊慌失措，毫无礼教地问她在哪里，没有其他任何有营养的话题，最后也没能抓住把她留在那里的机会。
他太清楚了，在那样的场合，他就是个被人扯住了四肢的提线木偶。
他不是没想过之后去找她，但却又像之前那样失去了和她的联系。
她国内的号码是空号，他听不到她的声音更见不到她的脸。
他在祁城买那套别墅也是希望能在住进去之后回想起过去和她在祁城度假时的快乐，但林艾突然给了他希望，他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把这个希望延续下去，再加上林艾说康若宸好像每次都很伤心，这无异于又让他绝望。
是他让她伤心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