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白霖叫许予“小明”,程屿自然跟着这样叫。
许予满眼错愕,一时像受了惊,不知如何回应。
“那,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程屿说了一句他常常在港剧里听到的话。
眼前的少年霁月光风,许予的眸光颤了颤,情绪有些起伏。
“不难的,我教你。”程屿单手抓着篮球,递向她。
他亮灿的眼神中,仿佛聚集了无数星辰,带着最诚挚的邀请。
许予鼓起勇气,接过了少年手中的篮球。
第8章
程屿主要教许予控球和投篮,许予没有运动细胞,而且臂力不如男生,投出去的球往往连篮筐都够不到。
她觉得自己笨,害怕程屿失去耐心,便摇摇头说不学了。
“没关系,再试一次。”程屿不厌其烦地鼓励她。
许予讪讪地看他,心里忐忑难安。
骄阳似火,三十几度的高温下,少年脸上没有一丝不耐。他额头和两颊沁出汗珠,汗珠晶莹透亮,顺着他脸庞的弧度滑落。程屿不以为意,眼神坚毅。
“既然决定开始,就不要轻易放弃。”他说。
许予怔了几秒,之后用力点点头。
她接连投出十几颗球后,终于有一颗球坠入篮筐,许予当下高兴地跳起来,继而惊喜地望向程屿。
程屿扬起嘴角,笑容和煦,似是欣慰和由衷开心。
他笑起来更加好看,许予愣怔地盯了片刻后,移开目光。
是因为程屿,许予开始喜欢篮球。
许予学会简单的运球和投篮之后,程屿和卫白霖便带着她一起打球,两人都有意让着她。许予不再是旁观的局外人,而开始切身体会其中的快乐。
与日俱增的不止是球技,还有三人的友情。
许予逐渐试着参与进大家的话题,起初她说话声音孱弱,极不自信的样子,可每次程屿和卫白霖会安静地听她讲完,后来许予的胆子便大了不少。
更熟悉之后,他们几乎无所不谈。
有一天,话题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各自的家庭。
程屿最先说,他父亲做点小生意,母亲在体制内。据他所说,他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卫白霖接过话头,他父亲在工厂上班,母亲是蛋糕店的店员。
说完,卫白霖乐呵呵对程屿道:“和你一样,我也是普通家庭。”
轮到许予的时候,卫白霖忽然意识到,这对她而言是个尴尬的话题。
“程屿,你爸是做什么生意的啊?”卫白霖试图转移话题。
别看他平时不太着调,每到关键时刻,他都会护着许予。
还没等程屿回答,许予却先开口道:“我爸妈离婚了,我爸去大城市打工,我现在和奶奶一起生活。”
小姑娘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人听得清楚。
许予把程屿当朋友,觉得朋友之间该坦诚相待。尽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是慌张的心情。
程屿和卫白霖同时愣住,然后迅速恢复平静。
许予庆幸的是,她没有从程屿眼中看到同情,抑或异样的情绪,仿佛他觉得这事稀疏平常。
在那刻,许予感受到莫名的善意,她松了口气。
很久之后,她再次回想起这一幕,觉得程屿是良好教养刻进骨子里的人。
卫白霖瞪眼张嘴,惊得回不过神,他从没见许予这般勇敢地讲起她的父母。
“父母离婚不算什么新鲜事,我们班有很多同学都是单亲家庭。”程屿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大人有大人的苦衷,也许等我们长大就会明白。”
他眼中淌着柔和的光,声线平缓,使许予瞬间感受到温暖。
十岁的许予,成长中缺失了父母的关爱,心思变得尤其敏感。身边所有人都让她觉得,她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唯独程屿不同,他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和大家都一样。
许予忍不住倾诉更多,把她心底不敢告诉别人的话,对程屿讲出来。
“我的妈妈特别狠心,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许予耿耿于怀。
程屿没有说话,陷入短暂的思考,他终于明白许予为什么小小年纪却总是不快乐。
挺让人心疼的。
卫白霖少见地收起嬉皮笑脸,专心听许予说话。
“不过我也不想她了。”许予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话,她聊起自己的盼头,“奶奶说,爸爸会给我找一个新妈妈,我好期盼。”
程屿突然把手掌覆在许予的锅盖发上,用力揉了揉,笑着说:“会的。”
许予笑了。
那一天下午的阳光,和往常并没有不同,许予却感觉那光芒似乎色彩斑斓。
如果人肯把自己最介意的秘密说给另一个人听,代表他潜意识里,极其信任对方。
许予之前还觉得程屿遥不可及,她不想靠近这样的人,没想到不多久后,她能这么信任程屿。
三人的友情,在卫白霖的“犯傻”下,更进了一步。
当时金庸的武侠剧盛行,各电视台轮番播放,卫白霖沉浸在豪情万丈的武侠世界中,幻想自己是个大侠。
有一阵他迷上97版的《天龙八部》,看到乔峰、段誉和虚竹结拜的片段时,他顿时感到满腔豪迈之情。
卫白霖心血来潮,一拍大腿,做了个惊天动地的决定——结拜!
他在篮球场宣布这个决定时,程屿和许予被震惊到。
卫白霖向天扬起一只手,慷慨陈词:“古有桃园三结义,后有‘天龙’三侠客,今有我们球场三兄弟!”
他说完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倍儿帅。
许予默默退后一步,小心地窥视四周,很怕有人注意到这边。
程屿听了卫白霖的中二发言没有笑,反而被许予的行为举止逗笑了。
“同意!”程屿高声表态,坦荡从容。
许予惊掉下巴,甚至觉得程屿在开玩笑。
连她都知道卫白霖在冒傻气,向来稳重的程屿怎么会陪着一起犯傻?
“当大哥,我自然是乐意的。”程屿眉毛一扬,显出几分神气。
“小明,你呢?”卫白霖问许予。
许予看了眼程屿,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好耶!”卫白霖鼓掌,为自己明智的提议而骄傲。
他跑去篮球场旁边的小卖铺买汽水,汽水是翠绿色的玻璃瓶装,需要用起子撬开瓶盖。汽水一元一瓶,喝完要把瓶子还回去。
卫白霖挺起胸膛,秀出他早就准备好的结拜词:“我卫白霖,今与程屿、许明结拜为三兄弟,往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等等。”程屿打断他,“最后一句就免了吧。”
说出来的话,是要作数的。
不妥。
“哦哦……”卫白霖反应过来。
按照年龄排序,程屿当之无愧是大哥,而卫白霖比许予的生日早四个月,许予自然成了老幺。
“往后我们就是三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程屿言简意赅,俨然是认真的。
许予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懦懦地叫了声:“大哥,二哥。”
程屿和卫白霖齐声应下,笑得恣意张扬。
少年连犯傻都是美好的样子。
玻璃瓶撞在一起,发出闷沉的磕碰音,三人仰头喝汽水,喝出了古人端大碗酒的气势,为拜把子仪式增添豪迈。
许予小口喝汽水,感受到欢腾冰凉的气泡顺进嗓子里,她心情奇妙。
“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二弟、三弟的。”程屿张开双臂,虚虚地搭在两人肩膀上。
“尤其是我们老幺。”他专门补充一句。
肩膀上的手臂重力不大,许予感到被一股温暖的力量笼罩。
她黯淡的童年,迎来不期而遇的第一束光。
十一岁的程屿,热衷梦想,相信友情。拜了把子之后,他认真担起自己的“大哥”身份。
程屿把姑姑买给他的零食,拿来分给卫白霖和许予。其中有一盒进口巧克力,均下来三元一粒。
程屿觉得一天之内吃太多甜食不好,就分成每天带两颗来给卫白霖和许予。
他俩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巧克力,吃完会意犹未尽地舔。嘴唇。
往往程屿自己那颗还没来得及吃,他就朝许予摊开手掌心:“小明,我这颗也给你。”
许予看着他掌心中那颗包装有质感的巧克力,摇了摇头。
“你吃。”
程屿笑中带着无奈,干脆抓起许予的手,把巧克力放进她手心,让她握住。
当许予犹豫无措的时候,卫白霖嬉皮笑脸把脑袋探过来:“你不吃,就给我吃啊!”
许予握紧巧克力,把手背在身后。
她舍不得吃,最后把那颗巧克力带回家给奶奶吃。
三人相互之间都会请客汽水和雪糕,但程屿是请客频率最高的人,而且他带来的零食,卫白霖和许予直觉很贵。
两人觉得大哥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应该回报大哥。
卫白霖鬼点子多:“要不咱们给屿哥买个生日礼物吧。”
许予赞同。
两人开始精心挑选礼物,太贵的买不起,最多在小学旁边的文具礼品店逛逛。
他们看中了一个篮球人物摆件,认为特别适合送程屿。
摆件有两个尺寸,大点的标价一百多,小点的标价三十多。
卫白霖掏出自己口袋里的钱数了数,然后豁然扯起僵硬的笑,自我安慰道:“礼物嘛,送的是个心意。”
他们买了那个小尺寸的公仔,叫老板包装好,是许予精挑细选的包装纸和拉花。
第二天去球场时,卫白霖专门背了书包,把礼物装在里面。
快走到球场时,许予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问卫白霖:“你知道屿哥生日是哪天吗?”
卫白霖停下脚步,僵在原地,茫然摇摇头。
几分钟后,他想通了:“礼物都带来了,先送了再说。”
两人你推我搡地来到球场,程屿正在弯身练习控球。他绷紧专注的神情,在见到好朋友来时,一秒化成笑容。
“白霖,你今天怎么背了书包来?”
“屿哥,一直忘记问你,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卫白霖摸着后脑勺,憨笑问道。
“十二月十九,怎么了?”
许予一算,还有半年,怎么办?
此时憨憨卫白霖把书包背到前面,拉开拉链,掏出礼物递给程屿:“屿哥,要不……你就当今天是你生日吧。”
“生日快乐!”
程屿和许予目瞪口呆。
第9章
随即许予反应过来,亡羊补牢作解释:“我俩是想给你买个生日礼物,结果都忘记问你生日是哪天。”
“屿哥,这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就当我俩的一点儿心意。”卫白霖跟着说道。
程屿微怔着接过礼物,目光落在上面,心中翻腾出一股暖流。
里面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好兄弟惦念着他的这份心意,令他平添意外的感动。
淳朴诚挚的友情何其可贵。
“行,就当今天是我生日!”程屿诙谐的口吻,“谢谢你们的生日礼物,晚上我请吃烧烤。”
夏夜晚风习习,一扫白日的闷热。
三人坐在露天烧烤摊前,撸串喝汽水,谈天说地,畅聊未来。
“我的梦想是以后当职业篮球运动员,打正式比赛。”程屿讲起自己的梦想时,神采奕奕,打篮球是他最骄傲的事。
“我要站在耀眼的地方,让全世界看到我追梦成功,我要把我所热爱的事情,发挥到极致。”
平日里温和谦逊的少年,此时语气里夹杂了狂妄的意味。这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许可以用“年少轻狂”作评判,但程屿不是。
许予和卫白霖都觉得他能做到,他们亲眼见证了程屿的实力和付出。
“屿哥,你肯定能行!”卫白霖坚信不疑。
许予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你们呢?未来想做什么?”程屿问。
卫白霖抓耳挠腮,没有想出来。他吃了一口肉串,边咂么边说道:“我总觉得离长大还有很远的距离,慢慢想吧。”
许予坐在小马扎上,手肘抵膝盖,手托腮:“我也没想过十年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她以为,是他们那个年纪很少有人能坚定自己以后想走的路。事实上,许予一直读到大学才发现,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是极少数。
“无论想做什么,坚持最重要。”程屿分享切身感受。
许予和卫白霖深受鼓舞。
“希望十年之后,我们依旧是好兄弟。”
那顿饭最后,程屿以这句话收尾。
总结这天就是,许予和卫白霖拿着三十多元的礼物,换程屿请了一顿八十多元的烧烤。
程屿待朋友没得说。
许予人生中第一次去电影院,就是程屿带她去的。
那天三人照旧在球场打球,当时许予已经掌握了一定的球技,投篮的命中率过半。
他们正玩得不亦乐乎,卫白霖的父母来球场接他。
原来那天是卫白霖的母亲过生日,一家人准备去姥姥家吃饭。
“屿哥,小明,我先走啦,明天见!”卫白霖乐颠颠地跟着父母离开。
许予望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顿时丧失了打球的兴致。她和程屿说自己累了,想去树荫下歇会儿。
她很熟悉这种落寞的感觉,每次看到别的小朋友和父母有说有笑时,许予都在想,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会给她找到新妈妈。
她渴望一个温暖的家庭。
程屿接住从篮板上弹回来的球,他转头朝侧边望去。许予小小一只,靠着高大的皂荚树坐下,她双臂环膝,看上去缺乏安全感。
有时候,程屿觉得许予像是个女孩子。
许予正盯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发愣,一双崭新的球鞋出现在她眼皮下,她非常熟悉球鞋的主人。
“我也累了,过来歇会儿。”程屿与她并肩而坐。
许予默默点了下头。
之后几分钟里,谁也没有先打破这份沉默。耳膜里充斥着的,是球场上交错的拍球声,不时伴着几声叫好,还有从头顶传来的蝉鸣。
接近傍晚时分,阳光的灼热打了折扣,气温相对舒适。
程屿侧头,细致打量起旁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