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姐姐不告知我,我哪里知道什么因由呢?”
“我不告知你自有不告知的道理,太太要是知道我多嘴,会责骂我的。”元元端着身子向前走,像是在赌气。
陆庆归看她不愿说,也不好再问,两人沉默了许久,互相都再没了话讲。
张家是真的大,从前到后走了有百里远,窗门石瓦都是明亮大气的色调,院内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杜鹃、牡丹、野雏菊,有红有黄,在一片绿里稍片点着,屋子四围绕着走廊,湖蓝色琉璃瓦边镶着红框,白色的木栏架子上缠着长青藤。一阶阶灰白方砖路走到头,就是一块阔大的、青翠的草地,光照下略略蒙了一层明黄,还未踏上去就能感知到暖意。
一只偌大的阳伞下,撑着两只白色凉椅,和一只仅可放得下一盒杯具的圆桌。边上是一个穿紧身黑白球服、身线婀娜的女人在和一个穿普通衣裙的女子打羽毛球。
里头那个女子是小梅,他还记得。背对着他的那位,便是张太太。
☆、攀心
小梅见是陆少爷,忙对张太太使眼色,手里的球拍子却不敢停下,吃力地接着从对面飞来的羽毛球。
张太太没注意,背后的衣裳被汗浸湿,白料子里映出黑带子,隐隐约约的。陆庆归看的入神,那样的曲线比蜿蜒的云山霞海更诱人,世上还有什么能美过这种成熟聪明又有身材的女人呢。
元元收敛起来,在张太太面前,她不得不做回那个只能低头说话的女仆。草地蓝天、橘子汁和玫瑰点心、羽毛球,和无论什么时候都艳丽夺目的张太太,她的主人,甚至是小梅,她都永远无法抵达。她沉着眼,一副格外乖巧的模样,走上前。
“太太,陆少爷来了。”
张太太立即回头,小梅刚准备拍过去的手停了下来,球落地,白色的一团,远远看过去像朵从地底下新生出的白花。张太太转过身冲陆庆归笑道:“陆少爷。”
她伸出手,元元蓦地接下她手里的球拍,又侧目偷瞄了几眼陆庆归,见他并未将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便灰溜溜地跟小梅一起走出去。走出去时还不忘再回几次头去看。看张太太跟他一并坐下来,蓝白条纹的大阳伞下,他们悠然喝着橘子汁。
张太太边朝凉椅走去边说的是:“你猜怎么着,我知道你要来,早就该来了,没想到等到今天。”
两人面对面坐着,陆庆归才开口说道:“太太很聪明,只是庆归刚到上海,琐事繁多。”他将手里的礼盒放在脚下的草地上,上面的褐黄色的蝴蝶结带长长垂在地下。
今日两人穿的都是白色,除了张太太的球衣上有几处黑色外,总之大面积的白。很亮眼。桌椅是白的,球是白的,和这片绿色的草地形成一种柔和的互衬。陆庆归弯着眼,白西装和这样的阴凉处下,他显得没那么白,更有些男人的英气。
“陆少爷来做什么?来看房子?”张太太背靠着椅子,说完将橘子汁端到嘴边抿了一口。
陆庆归笑着看她:“庆归对张太太家的房子不感兴趣。”
张太太道:“哦?对房子不感兴趣,那是对房子里的人感兴趣了?小梅还是元元?陆少爷好生挑拣挑拣,看上哪个了跟我说一声,只是我手边的人可不是说给就能给的。”
她想驳了他的话,又不愿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将那些丫头当做挡箭牌,好似是一种贬低。
以她对男人的了解,一般有意接近于她的人,要么是为了她的钱,要么是为了她的人,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为了她。她尚不知道陆庆归的来意,也难料想到他的追求,但是凭他的条件,其实哪一样都未有必要。
“庆归不敢,庆归此次来是专门应家父的要求,给张太太送来两瓶好酒。”他将脚下的礼盒拿起来,伸手递给她。
张太太手端起杯子,视若无睹,轻蔑似地叹道:“原来陆少爷也是跟许许多多的人一样。”
陆庆归含糊笑笑,将盒子放回原来的位置,答非所问道:“从英国带回来的,花了些工夫的,长途漫路,多有不便,便只携了区区三瓶。一瓶父亲从香港回来时启的,说是口感不错,便令晚侄送两瓶来张公馆。”
张太太不放在眼里,只是觉得有几分稀奇。
虽说陆家毕竟是做买卖的,奉承些张家在情理之中,但平日里陆鸿华一直是本本分分,跟她打交道甚多却也从未亲自跑来送过什么礼。这怎的陆庆归一回来,就责令他堂堂一个留洋归来的小少爷屈尊去做这样的事。
张太太的眼珠子在眶里打转,想了许久后说:“也罢。替我谢过陆老爷了。”
陆庆归说:“张太太喜欢便好。”
“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这礼物都送到了家里,哪有让客人退回去的道理。”
陆庆归低头一笑,他当然知道张家太太是个难缠的角色,可是谁让她有天大的资本,整个上海滩都用双手将她托着,她说什么、做什么,根本没人能反着、管着,他也和上海千千万万的人一样靠在她张家的树下乘凉,只不过他有能力坐在她的对面,身临其境地去听她那一句句尖酸刻薄的话。
陆庆归想要置身事外,想忘记她的身份时,就一个劲儿的专注于望她的脸,那张美丽的脸,绝色而夹带诱惑的脸,使他能说出些别样的话来。
“太太方才说知道我要来,还嗔怪我来晚了,是为什么?”他问她。
张太太仰着脸,向上伸出手去,伸到阳光下头。光暖黄暖黄地照在她的腕肢上,白而亮,像晶莹的玉,纤细的五指随意地摆着,中指之上的那枚钻戒闪耀出不友好的光芒,令陆庆归无法直视,刺得他眼睛发酸。
“都说了是猜的了,你还想要听什么。”
张太太这样搪塞他,他好歹要回击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