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规跟禄和还是不太一样。禄和太骄傲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正规不是,就连要饭子也能进来赌一场,只要有底钱。
正规越做越大,名声也越做越响亮,许多四面八方的赌客都千里迢迢来海上。小钱赚大钱,也许是他们触及富有最简便的方式,也是他们与富贵最近的距离。
张太太对他开赌场没提什么意见,甚至在背后还帮了不少的忙。禄和的存在本身就给正规帮了不少的忙。
她常常站在窗户边,窗帘半拉着,身子斜斜别在帘子后头,远远看陆庆归在门外招呼来客,一只手插着口袋、一只手拉人肩膀,模样分外老练。偶尔见他也会叼着根烟,那样就更加看不清他的脸了。她想他是不是老了,还是他从来就不那样年轻。她看着看着,也会不自觉点根烟来抽,戴着绿宝石戒指的手掐着烟头,将窗户推开,向外弹弹烟灰。
陆庆归有时候能看见她,回过头仰着脸冲她笑。有时候看不见。
入秋后,天好似是一瞬间变凉的。这样唐突的变化让张太太感到不舒服。所有唐突的举动,都会使她不舒服。她觉得自己真的消瘦了,原本束身的旗袍穿在身上有些松垮,她还觉得食欲不振,越发挑食,身上总忽冷忽热。
她也知道,从那次吓病在床到现在,虽然一直都在静修调养,却未完全好转。她才三十岁,身子骨就不硬朗了,不愁吃不愁穿的,怎么就瘦了?她有时候会羡慕张傅初,能活那么久那么好,冯义围也一样,都像不死之身。想到这,她有了斗志,她也不甘示弱。活得久了才明白,人到最后比得就是谁活得久。
半年多,她才第一次踏进陆庆归的那个赌场,一个人。她穿着靓丽的旗袍,披着件长披风,那时候兴许是里面人满了,外头便没人接待来客。
里头各种味道混杂着,最浓的还属烟味,烟味又分许多种,各种好烟、劣烟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再夹杂着食物的味道,酒的味道,酸臭呛人,她走进去时,被呛地咳嗽不止。
咳嗽声与那一片嘈杂纷乱相比尚且太小。她看着四处皆一圈一圈围着人,坐着的、站着的,咧嘴大笑的、破口大骂的,她不觉得稀奇,她早看过比这还夸张百倍的景象,只能说,陆庆归的这个赌场办得还是太过斯文。
她一步步端庄地走着,一直到走近那张桌子前都没有人发现她。她找不到跑堂的杂役,便随意逮了个人问:
“你们老板呢?”
那人转过头瞧了瞧她,是个女的,还是个顶有姿色的女的,一路扫视下去,还是个顶有身材的女的,顿时两眼放光,笑嘻嘻说:
“这位小姐,要不要来一把呀?”
听到动静,周围几个人也回过头。
她懒得搭理他,转身往另一边走。
那人突然抓住她的手:“怎么?想去哪?”
她吓得一把将他推开,却只怒瞪了一眼,没多说。
这举动在那些无知小辈的眼里显然是一种不知死活的挑衅。周围那群人如同伙般纷纷走过来将她围住,看架势是不打算放过她。
她毫不在乎,静静地、面不改色地站在那,很是轻视。来了饭馆要吃饭,来了赌场当然要赌,她也是在赌,赌这有一人能最先认出她。
其中一个朝她喊:“喂!你知道你来的什么地方吗?这可是赌场,进来容易,出去难喽!”
她不说话。
慢慢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有的靠近来看,却还是没一个人认得她。
陆庆归的场子确实比她更亲民。
突然,有一个声音从楼上响起:“张太太!这是张太太!”
她朝上瞥了一眼,是个年轻的男人,但她不认识,兴许是哪家的少爷吧。
大家连忙议论纷纷,不知道那人说得话是真是假。唯独围她四周的那几人笃定,她不是张太太:
“傻了吧你!张太太能来这?来这的女人,能是什么东西?莫非是在座的哪位兄弟的老婆?怎么?这么漂亮的老婆都不来认?”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哄笑。
张太太抬眼去看,方才那位年轻男人已经不见了。
“我说美人,怎么?要不要跟爷赌一把?若是你赢了,今夜我归你,若是我赢了,今夜你归我,怎么样?”
众人哄笑。
她一动不动,也不说半个字。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那来吧,坐爷腿上玩。”
他朝她走近,刚要伸手拨拽便被从楼上滚下来的阿准叫住了:“闪开闪开!王哈子你他娘的快住手!!滚开!”
阿准她面熟,是陆庆归身边的人,想来应是这里头的管事。
他一路滚到张太太跟前,边跑边跌,屁滚尿流,跪在她身边:“张!太太太太!张太太来啦!”他呲着牙,却面色苍白。
她低眉瞥了他一眼,这时陆庆归终于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她抬起眼盯着他。
那一群人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个个吓得发抖,怵怵站在那。
陆庆归一头雾水,走上前十分没底气地说:“婶…婶婶,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