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身后的地下室小窗漏下的一些黯淡的微光,让他们勉强能够分辨昏暗里彼此的形影。
江肆靠着纸箱,黑暗中地面上的长腿终于稍稍动了,他慢慢屈起膝,也稍稍抬直了颈:“那个,应该不是梦吧。我记得我拽着那个孩子坚持了好久,那时候似乎想的是,如果拉不上来,那就一起跌下去好了。好在最后还是有大人来了,我把那个孩子救上来了,也把自己救上来了。”
“那个…孩子,”宋晚栀第一次忍不住,她颤着声线插话,轻轻地问,“你还记得她吗?”
江肆低了低头,沉默地思索片刻,他嗓音微哑地摇头:“想不起来了,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的,有时候也会怀疑或许只是个梦,为了救自己,就自私地把自己饶恕了。”
话尾,那人自嘲的笑戳到了宋晚栀的某根神经。
她想都没想:“…不是!”
江肆微微一怔,下颌轻侧过来:“嗯?”
宋晚栀看见他在昏暗里流畅而凌厉的下颌线,看见他低低压下来的漆黑深处微微熠着一点碎光的眼。
“那不是梦,你也不自私,你没做错什么,”宋晚栀一口气,轻声地说完了自己憋到此刻的全部的心里话,“是于天霈诛心,什么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问你的心?插足的人、接受插足的人、带着插足的原罪生下来的孩子、还有他这个口口声声喊着弟弟却这么多年一直提起别人伤处只为逞一己私欲的卑鄙表哥,他们哪个人不比你有罪,他们哪个人承受了这样的负罪和折磨?”
江肆有些怔了,须臾后他低低咳着发哑的笑:“我好像是第一次,听见我们栀子说这么多?”
“不要笑了。”宋晚栀想都没想,皱着眉就伸手捂上他下颌,“你明明一点都不想笑,明明很难过,为什么还要笑。”
“……”
江肆一默。
很久以后的昏暗里,不知道是宋晚栀的敏感过度还是什么,她只觉着有微微干燥又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浅啜了一下她掌心。
她怕痒地把手心蜷起来一点,但还是固执地捂着他。
于是那点笑意淡淡的,攀染上他微微勾翘的眼尾,昏暗里他耷下漆黑的眸:“笑或者不笑,难过的人都会难过。但笑着的时候,看到的人就不会难过了。”
“——”
宋晚栀手心轻栗了下。
一两秒后她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江肆问。
宋晚栀:“难过的人本来就很难过了,还要笑起来就会更难过。”
江肆哑然又笑:“习惯就好了。”
“不要习惯!”
宋晚栀这一次几乎从他旁边的地面上跪坐起来了。
她需要居高临下的体势帮她撑起说服的底气,尤其是在这个倚着纸箱坐着比她跪坐还要高一点的人面前。
“江肆,你知道吗?原本在我看来,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小姑娘绷着脸,跪在他膝盖旁边,语气严肃地这样说。
于是江肆最后那点沉湎的痛楚和难过都被她浇灭了。
他微微低下头,松散靠坐的姿势里,撑在膝上的手克制地抵了抵下颌,才没有在她面前笑出来。
但宋晚栀还是敏感地察觉了,她微蹙眉:“我是认真的。”
“嗯,”江肆哑着声,抑着笑,“我相信你是认真的。所以你的这个梦,是在什么时候破灭的?”
宋晚栀纠正:“不是破灭。就是在和你真正的认识以后,我发现你身上也会有一些坏毛病,比如抽烟——”
“……?”
江肆刚低着眼摸出烟盒的手就顿住了。
宋晚栀无声地警告地看着他。
江肆轻叹:“我冤枉。”
“可你又拿烟了,”宋晚栀蹙眉,“你是不是不耐烦听我说。”
江肆咬了咬牙,颧骨轻动了下。他长而微卷的眼睫掀起,昏暗里扒着他膝腿跪坐到他面前来试图“气势压迫”的女孩就近在咫尺。
他能嗅到她垂下来的柔软长发上的浅淡茶香,再近一尺,就能直接咬住她柔软的唇。
——他冤枉得要“死”。
“我不抽,”江肆低叹,“我只是叼着。”
“那为什么还要拿。”
“解瘾,我跟你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