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温垣不合时宜冒了一句:“杨童童,水滴你衣服上了。”一贯冷淡的语气,一贯直击某人内心。
杨童童吓得跳起来,手里袋子乱飞,水也乱甩,鸡飞狗跳地叫着:“哪儿呢哪儿呢?纸纸纸,我要擦擦。”
李一里实在忍不住了,笑着递了纸过去,杨童童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也没找到衣服上哪里有污渍。她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正往后靠着椅子,躲着撒过来的水的温垣,一把把手里的纸丢过去。
三人笑作一团,像是曾经的那些不愉快都跟着烟消云散。
但杨童童还是看到了李一里眼里的迷茫。
班主任好像是和李一里父母聊了很久,第一节 晚自习都上到一半了他才匆匆赶来。其间杨童童和温垣又是传纸条,又是当面说,总算让一群人看李一里的目光少了点。
下晚自习的时候,杨童童破天荒没有跟温垣一起走,温垣还以为她是想和李一里好好聊聊,就先走了,杨童童看样子也不急,等着李一里慢悠悠地收东西。
杨童童和李一里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却是李一里先开口。
“听听我家那些破事吗?”
第46章 纸条
晚上风凉,吹得杨童童微微发抖,但她只是紧了紧领口,听李一里说了下去。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不得了。”远不及你家复杂,后半句李一里忍住没说。
“我妈当年高中都没读完,就迷上了我爸,只是嫁给他之后,才发现我爸就是个人渣。”
“我一出生就被嫌弃是女孩儿,我爸也不管我,出去打工,我妈没办法,只能把我放在亲戚家里,初中学历没人要,她只能出去找工作。”
“我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发生过什么,毕竟我家一年到头都难得聚上一回。”
“我爸每次喝完酒或者不如意的时候,就会打我妈,骂我们一个女的干什么都没用。”李一里低低笑了一声,想起了那天无意翻出来的一张成绩单,年代久远得有些发黄,却被平平整整保存在抽屉里,“他怕是忘记了,我妈当年喜欢他的时候,考试分数比他高了三四百不止。”
“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我妈没有迷上我爸,读完高中,考个好大学,以后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说到这里时,李一里忽然转头看向杨童童,漆黑的眼珠在路灯下闪闪发亮。杨童童好像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那个满脸痕迹,败给岁月的女人。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在宿舍楼下和李一里道别后,杨童童原路返回,只是走到教学楼的时候,还有几个教室亮着灯,杨童童不知为什么,脚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光荣榜上贴着的是高一的照片,照片里梁子的寸头在一众男生里格外明显。当时应该在军训,所有人都晒得黑不溜秋,只有梁子还白得反常。
杨童童失笑,难怪当时那么多女生喜欢。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杨童童站在暗处,看向亮着灯的楼梯口。
少年有些宽大的校服外套随着急促的步伐往后扬起,长腿一迈,就是好几层楼梯。梁子背着装得满满的书包,大步流星地从楼梯上窜下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出了教学楼。
良久以后,暗处才有了动静,杨童童转身离开。
李一里本来是想看一眼英语作文再睡的,可句子没看进去几个,脑子里却抽丝剥茧缠作一团。她翻来覆去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今天怎么了,像疯了一样和杨童童说那些话。
杨童童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都是她的事,自己跟着瞎掺和什么。
可能是被今天的事刺激到了也说不定。
赵蕊忽然神神秘秘地说:“诶我今天听到一个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理化生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女生们来了兴致,干脆放下笔听她说。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今天晚自习的时候,我听见何岁和周松龄说什么,温垣的报名档案不用管。”何岁是年级出了名的交际花,赵蕊和他坐得近,也是个闹腾个性,一来一去也听了不少消息。
“为什么?温垣不高考了?”有人凑过来好奇,李一里也竖起了耳朵听。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温垣爸妈过年就要回来,回来就把温垣接走。”
李一里忽然就绷直了背。
怎么……怎么能走呢?明明自己,自己还没——
自己还没干什么呢?
李一里把头闷在被子里笑了,她和温垣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分开是迟早的事。
复习进入中期,题目开始变难不少,老师拖堂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只是班上少了抱怨的人,下课的时候趴在走廊上的人也没了,更多的在往办公室跑。
大大小小几次联考下来,一二名的人没变过,但分数是十几分十几分地涨,只有自己还停在尴尬的分数。在这个学校里被捧着的重点班学生可受不了这委屈。
十一月月考完,天气就渐渐冷了下来,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哆嗦了一下身体之后,才吐出了一口热气:“下个月我们省里第一次高三联考,我们学校争到了一个名额,所以这次是和省重点竞争。”
李一里的视线飘向杨童童,她好像不甚在意,低头写着题,台上班主任开口:“好歹也学了这么久了,看看这次你们的实力。”
放月假回去的时候,姑姑的态度温和了一点,虽然其中可能也有这次月考李一里冲进年级前二十的原因,但上次父亲来学校发了回疯之后,班主任给李芳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一些事情。
李一里自得其乐,没有大人的打扰,她躲在房间里复习的时间也长些。
放假前班里搞了一个活动,写下自己想考的大学,老于一边发纸,一边说:“本来是一进高三就想搞的,但是当时你们没经历这些题目的打击,清华北大也写得出来。”班里当时想起哄笑声。
“但是这次联考不一样,省里所有重点高中都有,那些省重点为了评估,肯定会放出一些他们学校自己钻研的题目,这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李一里轻轻抖开手里的便条,上面没写学校,只歪歪扭扭写了个北京。
按温垣的成绩,他应该会去那里的大学吧。
老人看天气越来越冷,担心温垣一个人住着,便要他来自家坐,有热气,温垣本想拒绝,“我家里装了空调”这话还没出口,就被杨童童恶狠狠地盯了一眼,他只好作罢。
小火炉放在被褥下,发着火红火红的光亮,杨童童趴在桌子上做题,却心不在焉。温垣喝水的时候才发现异样,一杯水放在她面前:“怎么了?烤蔫了?”
“说什么呢。”杨童童这才抬起头。
“我问你啊,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杨童童忽然发问,温垣还在转着的笔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过年啊。”
“那他们回来之后就……”剩下的杨童童没有说下去,但温垣懂她的意思。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温垣都准备出门了,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了点玩笑的意思,回头谑笑着问:“下个学期你爸妈难道不把你接回去?”
杨童童一愣,反手就把手边的枕头丢过去。
深夜,杨童童的手机忽然亮起来,她睡得迷糊,挣扎了半天还是没醒来。
微信新联系人里,有个头像是菠萝的人发来一条验证消息——
如果联考我能考进前二十,我们见面好不好?
月假放完,李一里坐在教室里,看每一个同学放下书包,拿出满怀的复习资料,李一里笑了,书带得越多,在群里反倒蹦跶得越欢。
杨童童一进教室,就猛扑到座位上,把李一里吓得直往后退。
“我去逛了超市,你看里面有没有你喜欢吃的?”杨童童说着就拉开了袋子。李一里觉得好笑,怎么这杨童童这么热情,直到她看到跟着她身后的温垣。
知道温垣下学期可能要走之后,她总是不敢直视温垣,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问出口。她装作无意,低头欢欢喜喜地和杨童童说笑。
温垣扫了两人的头顶一眼,坐回座位。
好不容易下了连堂课,杨童童就被叫进了办公室,李一里想着出去散散,回来再复习,也出来教室。
在门口看到谢宁的时候,李一里倒吓了一跳,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温垣很少和她走在一起了,自己也和她少了交集。
谢宁看见出来的是她,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上前来:“你是李一里吧,你能帮我找温垣出来一下吗?”
李一里回头看了一眼正低头做题的人,有些难以答应,她知道最近温垣为了这考试花了多少心力,这个时候应该是在纠结一道新题,她不敢打扰。
谢宁像是发现了李一里的难为情,笑笑说:“没事,你要是忙我就不打扰你了,麻烦了。”
谢宁转身要走的时候,李一里却喊住了她:“温垣下学期要走的事,是真的吗?”
温垣本来想翻翻笔记,没想到一下碰到了堆在桌边的书,他弯腰捡起书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走廊外和谢宁说话的李一里。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李一里的脸色煞白。
“他父母调回国内了,刚好温垣高三,就想着接到身边来陪读,而且那边的教育资源也好一点。”说来说去,李一里就听清了这么一句话。
“那你呢?”
“我也会回去。”
旁边有人经过,李一里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刚好撞上人。温垣隔着厚厚的衣服搀住了她,扶稳后又放开:“没事吧?”
那处被碰到的地方有些热,还有些冷。
“你找我有事吗?”温垣听到李一里的回答后看向谢宁,谢宁支支吾吾不肯说,李一里便反应过来,随口胡诌了个理由,就进了教室。
不知道外面在聊什么,谢宁看上去像是很开心,温垣背对这边,也看不清表情。李一里收回目光,重新翻开了练习册,却老是找不到刚刚那道题在哪,李一里一阵懊恼,早知道就不关上书了。
这时刚好一个男生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拿着书,看样子刚从办公室回来:“李一里,杨童童要你帮她找一本紫色封面的练习册给她,她现在忙着,走不开。”李一里答应了一声,便抛下脑中的念头,埋头去翻杨童童的抽屉。
最近发的卷子多起来,就是习惯把东西都收拾整齐的杨童童,这个时候抽屉里也有些乱。李一里一本本地抽出来看,再一本本地塞回原位,抽到最后一本的时候,李一里如愿看到了紫色封面。
只是没想到顺便带出来了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一看这折痕李一里就清楚,只有杨童童才习惯这么折。
她本来不在意,准备把纸条放回去,只是拿起来的时候李一里不小心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有些好奇心作祟,但不想看杨童童的隐私,这时怀里抱着的书一歪,李一里手忙脚乱去捡。纸条就摔在地上,露出一大片字。
温垣刚还在和谢宁聊过年父母的打算,就看到李一里沉着脸,拿着一本书从身前走过去,看那封面,像是杨童童很久之前就在做的练习册。
谢宁也被李一里的脸色吓了一跳,等她走远后,才迟疑着问:“这忽然之间怎么了?”
温垣皱了皱眉。
李一里走出教室的时候,脑子里除了要给杨童童送书之外,就一直响着一句话,一句字体隽逸写在旧纸条上的话。
“只是好奇而已。”
第47章 新鲜感
最近为了联考,老师们也是铆足了劲出卷子讲卷子,杨童童被喊去办公室替英语老师看题,却在一个填空题上犯了难,她怕看错,又想起之前做过的练习册上有过类似的题,因此叫了李一里来。
只是李一里把书放在桌子上的时候,脸色颇为冷漠。
杨童童还以为是自己打扰到李一里学习了,惹得她不痛快,便赔笑着说:“不好意思啊里里,我实在看不完走不开,才麻烦你一下。”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李一里语气冷漠。
等李一里回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温垣和谢宁已经不在原地了,她一转身走进教室,就看到温垣坐在座位上,窗外光亮从侧面照来,把发丝映得虚虚实实,整个人都像埋进了光里。
如果是一前,李一里心里的小鹿一定会嘶叫着跑几圈,可是现在看来,李一里只觉得一阵寒气从心头冒出来。
温垣没抬头,只是感觉前面有人影晃动,他再抬起头时,便看到李一里坐得笔直,埋头做题。温垣想起刚刚李一里的眼神,但现在看来她好像没什么变化,心里那团云也散去,低头做题。
杨童童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凑到李一里面前问:“里里,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就是题目太难了,做得恼火。”李一里头也不抬地回答。
之后漫天试卷发下来,杨童童忙这忙那,顾不得多问。
联考前两天的时候,高三学生们搬起东西,收拾考场,赵蕊抱着一箱子书和李一里一起走回宿舍的时候,还笑道:“要不是现在是冬天,这不就和高考的时候一样了。”
李一里笑笑,十二月底的天气,搬着书的手冷得通红。
赵蕊东西少,搬完的时候李一里还得再去一趟教室,教室里灰尘扑扑,走读生们东西不多,提前搬完之后就留下来打扫卫生。李一里搬出抽屉里最后一摞书的时候,温垣和杨童童正好扫到这组。
多年的冻疮在今年这个有些寒冷的季节隐隐有了点发作的趋势,李一里的小拇指刚碰上书角,就有一阵刺痛传来,激得李一里条件反射般丢下了书。她蹲下来准备去捡的时候,有一只手比她更快。
温垣蹲下来,一本一本收拾好,再站起来递给她,杨童童也在后面说:“哎呀里里,你怎么长冻疮了。”
李一里小心接过书,手指微缩,没碰到温垣的手:“早就长了的。”在朝向温垣的时候,却是头也不抬:“谢谢。”
这下就连杨童童也觉出不对劲,,好像李一里这样已经很久了。温垣没说话,回头拿起扫帚扫起地来。
联考前一天,教室里已经空空荡荡,桌面上贴好了准考证,墙上所有挂牌都摘了下来,学生们临时在实验楼复习。
老师们也没布置什么作业了,让学生们自己复习,有不懂的再上来问。实验楼好像很久都没人来过,灯影闪烁,窗帘布满尘埃。没有扩音话筒的加持,老于站在讲台上声嘶力竭:“同学们不要觉得条件有些艰苦啊,这次联考是目前为止最综合的考试,名校命题与阅卷,还有命题专家加入,说夸张点,这就是一次模拟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