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最挣钱的是什么?
鸦片。
20岁的杜大少盘点好家底儿,干起了倒卖烟土的行当,年纪轻轻居然颇有手段,仅仅两年,杜家便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相传那时的杜家金堆玉砌,大家都说,汇赭村汇聚了天下的赭石色,杜家也汇聚了全天下的金银美玉。
这自然是夸张,但是从古到今,贩毒都是一条快速致富的捷径,当时的杜家一定是富得流油。
而且杜大少百年前就懂得以贩养吸,他家的两个老鬼大烟抽的肆无忌惮,没过多久就死了。
话说这杜大少,最为被人津津乐道的不仅是他那雷厉风行的经商手腕,还有他从南方带来的一个美女。
杜大少在途经秦淮河畔时,在花船上看上了一位弹琵琶的歌女,那歌女柳叶眉,芙蓉面,身段软的像水,声音糯的像蜜。
杜大少一掷千金,毫不犹豫的买下了这个歌女,带回山阳老宅。
那时的杜家完全由杜大少做主,他没有成亲,这歌女虽不是正房夫人,但是也算杜大少身边的第一个女人,她在家中也是颇有地位。
士农工商,商人最是下等,所以杜大少给歌女说:我除了有两个钱,和你也没什么分别,你不要看轻自己。
可谓是情深义重。
然而这歌女不愧是在烟柳之地滚过一遭的,端的是水性杨花,趁着杜大少出门谈生意,给杜大少结结实实的戴了个绿帽子,直到孩子生下来才东窗事发。杜大少心痛不已,但是仍旧爱怜她,给她送去一笔钱,让她带着孩子离开,此生不要再来山阳。
歌女这才幡然醒悟,杜大少是真心待她的。羞愧之下,歌女抱着孩子跳进了那片湖。
歌女死后第二年,湖中的莲花依旧在夏日盛开,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雪白的莲花在今年泛着幽幽的绿色,远远望去有些渗人。
杜大少心中悲痛不已,他觉得这花是歌女所化,睹物伤情,于是便让人填了这湖。
这湖佑泽这方土地几百年,在村民心中像是保护神一般,虽然你们杜家财大势大,可是不能说填湖就填湖呀。
杜大少这人虽然做的是没良心的生意,毕竟只是生活所迫,他本人还是正直善良的,于是只把杜宅旁的湖给填了,留了南边的半个湖,又每家每户的上门道歉,道完歉送上一点“精神损失费”,这事也便罢了。
后来全国严打鸦片,杜家渐渐没落,直到最后战火纷飞,杜家老宅被一颗流弹炸毁,这才全剧终了。
有趣的是,杜家的宅子被炸毁后,南边的那半个湖居然水位骤降,隐隐有干涸的趋势,这可把村民们吓坏了,都传杜家宅子下面有条龙,那条龙口能吐水,所以这湖百年不干,现在大约是那颗弹把神龙炸死了。
本来村民们打算给神龙建个小庙,来祈求神龙保佑,但是那些年兵荒马乱,人们尚且自顾不暇,这事便一拖再拖,最后拖到村里的人换了几茬,拖到新中国成立,最后改革开放,给村子里铺了柏油马路。等到村里的老人想起来好像说这村子曾经出了条神龙,要给龙立庙来着,结果大家一看,嗬,杜家老宅的原址刚被铺上了柏油马路,那便算了吧。
最后城市规划时,要给那条路取名字,村民说叫神龙路怎么样?接受新思想的小年轻们说:那可不行,现在倡导的是唯物主义,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和新思想相悖。
大家一合计,说咱们这村子也算是有正儿八经的历史的,挺过了多少次天灾人祸,取名字必须要彰显咱们的历史底蕴。
于是这路便取名为碧莲路。
谢棠和吴舟出了郭富家,都觉得有些牙疼。
“我寻思着,这故事哄小孩呢?”谢棠甩着围巾,越想越不对劲:“碧莲路这名字和历史底蕴有半毛钱关系啊!而且绿的荷花,我的天,真的不是讽刺杜大少爷头顶的绿帽子吗?”
吴舟给谢棠拉开车门:“这故事虎头蛇尾,越到后面逻辑越乱。不过想来也是,这种靠祖辈口述的故事,中间绝对会经过无数次的美化,比如整个故事里杜大少的角色总是非常正面,倒卖鸦片也能是好人吗?我们现在听到的能保留10%真相就不错了。”
忽然吴舟想起一个细节,现在村里的老人将那片水塘叫做湖,这么看来郭富故事里关于湖的内容大约是真的,因为某些缘故填了湖,把湖分成了南北两个,一个被一中圈起来变成了栖霞湖,另一个日渐萎缩成了一个小水塘。
所以尽管变成了小水塘,村里的人们按照旧俗依然称之为湖。这么推理下来,栖霞湖和汇赭村的水塘极有可能是靠着复杂的地下水系连通的,往这边查可能会查出什么新的线索。如此看来这一趟也算是有点收获。
“哎哎哎?”谢棠按住要关上的车门,一脸坏笑:“你现在也信了对吧,你相信我的思路是对的了是吧?”
第 16 章
“你好烦啊!”吴舟拍开谢棠的手,把车门一把关上。
然而吴舟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开始跟着谢棠的思路来思考这件事。但也许只是整个案子的信息量太大,他还没有时间去整理思路,所以脑子是木的,他开始无差别的吸收所有传递给他的信息。
这不是个好兆头,不能被牵着走。
回到市区,二人草草吃了顿便饭,吴舟把谢棠送回家,叮嘱她好好复习功课,接着便回了警局。
谢棠回家后看了会儿书,给吴舟发信息,要他下班回来捎点肯德基,吴舟那边估计很忙,半小时之后才回了个“OK”的表情包,一个字也没多打。
“多两个字能累死你娇贵的手指吗?”谢棠气的把手机扔到被子里,抱着膝盖歪在床上。她一抬眼看到太阳暖橙色的光映在墙上,忽然想起郭富的话……当年那个画家看到赭石色的莲花觉得惊艳,可是赭石色的莲花怎么会好看?赭石色是什么颜色来着?应该是像血干涸后的铁锈色吧?是不是古代没有恐怖片所以觉得美,要是搁现代,可以当做都市传说来吓吓小朋友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东一榔头西一榔头,思维不受控制的乱跳,渐渐的,谢棠沉沉睡去……
谢棠是被冻醒的,她捏着冰凉的手坐起来,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楼下草地上的地灯已经亮了起来。
“我怎么睡着了……”谢棠抓抓头发,光着脚跑到客厅去开灯。
本以为吴舟已经把肯德基买回来了,却发现桌子上什么都没有。谢棠又去玄关找了一圈,还是没有。
“不会还没下班吧?”谢棠抬手看了看表,惊呼到:“靠!9点了!”
怎么就9点了?她还以为自己只睡了1个小时!
然而手机上没有任何消息,和吴舟的微信聊天界面上仍旧是那个贱贱的“OK”表情包。
谢棠给吴舟打电话,“嘟嘟嘟”响了一分钟,没有人接,第二次打过去,被按掉了。
一般这种情况就是吴舟在出警,来不及接电话,谢棠耸耸肩,警察是真的忙,只能自己点外卖了。
谢棠下午睡的很足,夜里神采奕奕,她一边玩手机一边留意吴舟家的动静,直到她熬到夜里一点半实在撑不住,而那时吴舟仍然没有回来……
一早,谢棠按开吴舟家的门,第一眼就看到吴舟那大的像船一样的皮鞋凌乱的扔在门口。
谢棠往一旁踢踢他的皮鞋,把路给清了出来,蹑手蹑脚的进了吴舟的卧室。卧室里飘着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看来吴舟回来没多久,洗了澡才睡去。
“早上好呀!”谢棠用气声悄悄的说着,可吴舟睡熟了,并没有听到。
看来是真的很累了,吴舟虽说洗了澡,剃了胡子,但是他浓浓的疲惫感就像跟着沐浴露的味道一起飘满了整个房间,一下就能被感觉到。
谢棠和吴舟从小到大吵吵闹闹,他们像世界上所有的兄妹一样,会互相拆台,会互相告状,别看谢棠文文弱弱的,和吴舟动起手来也是挺狠的。但是真要说做兄妹,总是差那么点意思,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并且谢棠是欣赏着吴舟的。
吴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吴舟气息平稳,谢棠便直起身子准备离开。忽然,转头的一瞬间,谢棠看到吴舟压在枕头下面的手机和往常有些不同。
当时谢棠为了凑单,给吴舟顺手买了个手机壳,就因为是凑单,没有那么多颜色可选,就给吴舟买了一个底色是嫩黄色,后面绘着银魂里的伊丽莎白的壳子。吴舟嫌弃的要死,觉得娘唧唧的。
现在,那个嫩黄的边框黑了一大块,像是抹上了什么黑色的灰。
谢棠有些疑惑,这家伙总是顺她的湿巾,娘唧唧的一天擦3遍手机,怎可能允许伊丽莎白变黑?
手比脑子快,谢棠毫不见外的去拿吴舟的手机。
突然吴舟猛的睁开眼,一把捏着谢棠的手腕就给她压在了床上,手肘很大力的抵在谢棠的锁骨上。
谢棠不可置信的看着吴舟的眼睛,她觉得他眼睛里没有一丝的迷茫,平静而冷漠。
“混蛋!你干什么!”谢棠开始挣扎。
“哦。”吴舟顿了两秒,才松开谢棠:“抱歉,我睡迷糊了。”
谢棠立刻跑下床,贴着墙边站着,她惊慌的看着坐在床上的吴舟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刚才逼近时的压迫感让谢棠作为动物的第六感被激发出来——吴舟想扼死她……以至于现在她的每个肌肉都在不受控制的哆嗦。
“你是不是疯了……”谢棠按着胸口,惊魂未定的说。
“我真的只是睡糊涂了,你知道的,做警察都很警觉。”吴舟还是那个姿势跪坐在床上,在晨光里眉眼显得很柔和,仿佛刚才眼中的冷漠真的只是谢棠的错觉。
看到谢棠真的被吓的快粘在墙上了,吴舟轻声笑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闯我卧室。”
谢棠顺着墙往门边移,不想搭理这个疯子。
“棠棠你知道我为什么昨晚没回来吗?”
你他喵的死外面我都不管!
“棠棠。”吴舟换了个动作,盘腿坐着,盯着谢棠惨白的脸。
“你烦不烦!睡你的觉!”谢棠抄起手边的抽纸砸向吴舟,被吴舟偏头躲过。
吴舟很平静的说:“昨晚郭富死了。”
谢棠的手刚摸上门把,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死了?”
吴舟轻轻闭了闭眼:“死了。”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沐浴露的味道忽然变得甜的腻人,直让谢棠觉得喘不过气。
“棠棠你昨晚有乖乖在家吗?”
谢棠慌乱的点头,她有些不能思考。
吴舟声音柔和:“那就好……最近出的事太多,棠棠你没事就呆在家里不要乱跑。”
“嗯……”谢棠慢慢走出去:“你睡吧。”
吴舟盯着谢棠的背影,看着她把门慢慢关上,像极了电影里的慢动作,两人的目光在最后一瞬碰在了一起。
郭富这人现在独居在汇赭村,他老婆陪着孩子在省城念初三。大约是晚上八点,郭富家里起了火,不巧的是夜里刮起了风,吹着火苗向西蔓延,没过多久便引燃了木质结构的祠堂。
由于是冬日,村民一般吃了晚饭就在各自家里看电视,夏天还有人坐在石椅上摇着扇子乘凉,现在村里是半个人影都没有,直到火静悄悄的烧到祠堂西边那户人家时才被发现,而此时郭富家的火势基本已经控制不住了。
一中周围被警方列为重点关注对象,知道汇赭村起火时第一时间便通知了专案组,三星堆本来以为和一中的案子没什么关系,冬天天干物燥的,偶有火灾也不算稀奇。但是吴舟在一旁听到“汇赭村”三个字,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等他们赶到现场,吴舟看到熟悉的小水塘时已经暗道不妙——果然是郭富家出了事。这时火已经基本被扑灭,消防员从郭富家拉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员伤亡。
“哎呦喂,今晚这火邪的很哦。”围观的村民里有个短发的中年妇女,像是知道很多,神态里带着一丝兴奋,很想跟大家说又故作神秘好像说不得的样子:“我们就住隔壁,愣是一点动静没听到,你们说怪不怪?那郭大富,被烧死的时候总该叫两声吧,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就这么静悄悄的。”
她周围围着几个好事的村民,大家抱着胳膊听她讲,其中一个女人问:“那你们就没闻到味道吗?”
吴舟看了看四周,的确烧焦的气味很重,温度还没有降下去,灼的他眼睛很难受。
“闻到了呀!”那中年妇女一拍手:“我们家在上风口,味道没那么大,我家那口儿还以为是谁偷偷烧垃圾!”接着又继续神神叨叨的说些有的没的,剧情开始向鬼故事偏移,吴舟便没再听下去。
那具尸体经在场法医简单查验后,装进了黄色的袋子里。没有经过科学的法医鉴定,不能完全确认这尸体就是屋主,只能说极有可能是屋主。
可是吴舟看着那具尸体把袋子撑的鼓鼓的,应该是个体型很胖的人,又回想到郭富一步三喘的模样,他觉得也不用做什么DNA比对了。
三星堆过来揽着吴舟的肩膀,带着他往一边走:“哎?听说你今天和那丫头来了一趟汇赭村?”
吴舟垂着眼:“是的,我们上午还见过死者。”
“哦,这样……”三星堆转了转他的大眼睛。
“你见尸体了吗?”吴舟揣着口袋,摸到口袋里冰凉的打火机——这是他还没戒烟的时候谢棠送他的生日礼物,上面刻满唐草纹。
三星堆笑了:“见了,熟悉的死状——本来我还想说是不是被烧的时候肌肉挛缩所以才有那种姿势,但是说这是巧合,那不是自欺欺人嘛。”
吴舟干巴巴笑了一声:“是啊。”
“嘶,我觉得你和谢棠那丫头挺邪门的,比今天这现场还邪门,怎么走哪死哪儿,你俩是柯南吗?”三星堆比吴舟略矮,勾着吴舟的肩膀在一边抖腿,吊儿郎当的也不像个警察。
第 17 章
吴舟没有说话,没有人此刻知道他在想什么,三星叹口气,捏了捏他的肩膀。
在谢棠走后,吴舟翻个身把自己卷进被子里,他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复盘整个事情,从第一个死者开始直到昨晚的那场大火,他将每一幕都掰开了仔细回想,一定有哪个细节被他漏掉了。
最后吴舟是被一阵悉悉索索的谈话声给弄醒了,他以为自己没有睡着,只是一个晃神而已,没想到却直接睡到了傍晚。
拉开虚掩的门,吴舟看到厨房亮着昏黄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