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望向案桌上那盏侍者将将送来的甜点,玉色琉璃盏中莹红的果肉上,凝白酪浆寒雾皑皑,是一盏极新鲜的酪樱桃。
那人示好求和了。
李慕自小寡言少语,性子沉闷又冷淡。左右不过是夫妻间寻常拌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且他到底亲王之尊,先低了头,裴朝露便也知道顺着梯|子下。
她不仅顺势下坡,还礼尚往来,多解松了一颗扣子。
裴朝露垂眸看了眼胸前雪肤春色,嗔道,“但愿以后生了孩子,像我多一点,要是像他,来日我能闷死。”
殿中灯盏熄了一半,侍者都退去了廊上,她一边絮叨一边坐在了案桌旁。面上是不情不愿、委委屈屈的模样,手下却十分实诚,捡了汤匙用那盏酪樱桃。
一口饮下,她眉眼弯弯,颊上酒窝愈深。
第二口未入口,汤匙顿在手中,她拼命收了欢愉色,强装出一点不屑与冷漠,对着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人道,“尚可。”
门边人是高山寒玉,冷的浑然天成。
扮冷漠疏离,裴朝露不是他对手。她原也不是这一卦的人,她一贯爱笑,明眸善睐间笑靥如花。
她是春江碧水,又暖又清透的姑娘。
“不必蹙眉,寒食伤胃,妾身用一半便停。”裴朝露瞥过头,赶紧舀了两大勺咽下,一双明眸含着对李慕的恼怒和对点心的不舍,哀怨地垂下去。
成婚一年来,他一如既往惜墨如金。
难得的话语就是,少吃寒的,不许赤足,擦干头发。
话精简,但又重复。
她不听话,隔两日消息就能传回司徒府。
司徒府中有她父兄三人,但她一点也不怕。父亲便罢了,她的两个哥哥,要是知道她在齐王府中,赤足披发饮寒食,有个头痛脑热,莫说来絮叨她,定是先劈头盖脸将李慕骂上一顿。
李慕确确实实挨过一顿数落,便也不再告状。但很快寻到了治她的法子,他皮笑肉不笑道,“长安城内统共便这么两株四季不败、月月结果的樱桃树,砍了便罢。”
这句话简直是裴朝露的紧箍咒,便如眼下,她搁下汤匙,一双光溜溜的玉足小心翼翼挪进裙摆内,唯恐又被他看发现。
李慕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在她对面坐下,片刻道,“你、再吃一口。”
裴朝露瞪大眼睛。
“吃吧。”他面色柔软了些,如玉生温。
甚至还捡起了汤匙,喂她。
裴朝露狐疑地望着他,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因小失大这种事,她才不干。天知道他是不是又来试探她的。
李慕也不再坚持,又半晌,从袖中掏出封书信来,推到她面前。
“这个,给你。”
自他袖中掏出了书信的一瞬,裴朝露脑中闪过两个念头。
她眸光不离他双目,这人是得了二哥的指点开窍了,但不好意思说情话便修了信表达?还是这人根本本性如此,看着□□不进,实乃事事做绝?
譬如这三月里的酪樱桃,再譬如这齐王府中十余年前便开始培育的樱桃树,简直栽在她心坎上!
“劳殿下给妾身念一念。”她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勾起,话音叮当落下,情意款款淌出。
漾得满殿生香旖旎。
“你自己阅吧。”他没有应她,只将信封再推近些。
他的话和他的神色一样,没有温度和起伏,冻住她摇曳生姿的娇俏和温柔。
裴朝露垂眸扫过,又扫回来,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信封三字,乃“和离书”。
和离书!谁的?她问。
“本王,给你的。”他半点没有闪躲,同她眸光相接。
“郎君,开什么玩笑!”裴朝露瞪他一眼,扯过他袖角摇着,“好了,以后阿昙不吃冷膳,不赤足……”
“若问缘由,大抵我已经尝到这人间滋味,谢你嫁我,赐我于圆满。”李慕正色道,拂开裴朝露的手。
“只是这世间不得两全法,卿与如来间,吾佛方是我归宿。”
李慕精通佛理,府中多有高僧出入,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他要皈依佛门,又何必在三年前求娶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