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风里话
时间:2022-05-01 08:57:24

  后来大些,近十年里齐王府樱桃树结出的果子已经被她吃了不知几茬。

  吃人的嘴软,豆蔻之年的少女,于长安无数前来求娶的少年英才中,择其为夫婿。只是因守着规矩见面反倒是少了些。

  但二哥却和他走得近了。

  二人开始共立明堂,同议朝政。休沐时打马从朱雀长街过,鲜衣怒马,意气风流。

  他曾私下,随她一同喊二哥,喊阿兄。

  “作死是不是,你是皇子,少折煞人!”二哥持马鞭戳他胸膛。

  “无人!”他被她拉在阳光底下,任凭身上冰层一点点脱落,“就是想喊阿兄。”

  “羡之,你阿兄是东宫太子。”大哥提醒道。

  “嗯!”他复了一贯的冷漠神色,然眼角却染着浓浓的笑意,同她做口型,“阿兄!”

  父亲更是爱才,将自己所书兵法倾囊相授。母亲,便索性举荐他入兵部,更将自己手下兵甲挪了十中之三由他亲掌。

  十六岁的少年,开始在大郢王朝中发光发热。

  又两年,她及笄,他便娶她为妻。

  他说,阿昙,谢你拉我出泥潭,见明光。

  裴氏,待他如半子,长者亲,同辈义。

  昨夜孤身走在风雪里,高烧伤痛让她失去思考能力,只想着大郢山河破碎,他亦同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一样,会怨恨她裴氏一族。

  然这厢发了一身汗,脑子清醒了两分,她实在觉得讽刺。

  世人不知内里,不曾接触裴家人,撞门泼血于府前,她认了。

  “裳暖天”的掌柜不过数面之缘,只因父亲一个举动,便信他清正,蒙受冤情,她记在心中。

  而李慕呢,较世人,较那个掌柜,他同裴氏是怎样的牵绊啊!

  可是到头来,他对她的照拂看顾,却只是因为她是他皇兄的妻子。

  这遭佛面,是承自他嫡亲手足和流着相同血脉的孩子。

  半点不是因为当年裴氏待他的情分。

  他甚至觉得,她应该死去,一殉山河才是对的。

  “太子妃裴氏以死明志,全的是忠烈。”在几瞬眸光的交汇中,裴朝露再度开了口。

  所以,跳下城楼的是何人?

  她言“忠烈”,自是裴氏的忠烈,却丝毫不提大郢因她裴氏而国破,从面容到眼神,都看不见半点愧疚之情,仿若大郢合该如此下场。

  但雪鹄送来的信,包括三日前的那封,言及天子上月已安全达到蜀地,只是太子因太子妃殒身哀思过重,病了数月,将将才恢复些。

  皇兄待她,分明已是恩情双重。

  可是,她的态度却丝毫没有受惠感恩的模样。

  若她不愿以身殉国,便该随皇兄前往蜀地。这长安到敦煌的一路,随时都有险情,如此风险,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慕回了自己的厢房,望着对面西苑尚且亮着的烛火,脑中疑问重重。只将这五年来的信倾数翻出,逐一读来。

  兴德二十一年秋,东宫迎娶裴氏女,长安盛宴,九日流水不绝。

  兴德二十二年春,太子独宠裴氏,一枝独秀,三千宠爱在一身。

  兴德二十三年初夏,太子妃有孕三月,东宫大喜。

  兴德二十三年秋,太子妃早产诞下一子,有惊无险。

  兴德二十四年春,太子体恤裴氏体弱,将皇长孙交付毓庆殿抚养,一心调理太子妃身子,其心可鉴。

  兴德二十六年暮春,裴松方携长子于潼关反叛,其次子临阵脱逃。太子磕长头护下裴氏女,虽被贬为宝林然仍居东宫承恩殿,恩宠依旧。

  兴德二十六年秋,太子妃裴氏殉国,太子思念成疾,入蜀地三月方病愈。

  李慕离开长安近六年,与皇城中人尚且保持着隐秘的联系。六年里,往来通信十余封,他细细阅过,有七封提及她的。

  平旦的第一缕霞光射入屋内,李慕收了信,捏了捏发酸的眉间。只是这样一碰,先前被碗盏砸到的地方疼意便蔓延开来。

  白喂刍狗。

  她这样骂他。

  他自然知晓,她指的是什么。

  那十余年出入司徒府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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