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风里话
时间:2022-05-01 08:57:24

  可是,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要怎样问?

  要她怎样回?

  是怎样的生活,让她对自己的丈夫冠以“畜生”二字!

  残阳敛尽最后一缕光,她被拢在暮色里。

  李慕点了一盏烛火,放在案头,让光影渡在她身上。

  “我会好好教导涵儿,你回来时便可抽查他的功课。”他顺着她的话回道。

  裴朝露叠着两身替换的衣裳,点了点头。

  “我一个人养他,不把他交给任何人,你放心。”李慕站在一边,半晌吐出这样一句话。

  裴朝露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他。

  “但你、要回来看他。”他急着补充,想再说些什么,人却往后退了步。

  不要紧,也不要急。

  李慕想,他接了僧武卒,可以慢慢为裴氏平反;他还可以重开齐王府,有钱财医官,可以为她好好调理身体。

  他们还很年轻,未来有很多很长的日子。

  “回的。”裴朝露点点头,转身继续整理衣物。

  这天下没有天理,裴氏百年护尽黎民,到头却为天下骂,说亏欠苍生。但她知道,她裴氏不欠天下什么。

  非要说亏欠,是她,欠了两个孩子。

  一个,因她识人不明,未见天日便为人所害。

  一个在她腹中时,她多次想过不要他,甚至偷偷用药想打掉他;生下他后,又不曾亲身养育。好不容易带他逃出那吃人的地方,却是颠沛流离,一路逃亡,不曾有过一点好日子。

  她做不到完全的割舍,只能慢慢远离,便也自然会回来看他。

  星河灿烂,然人已萧条。

  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如今亦无话可说。

  李慕离开时,在门边站了许久,只见榻上人低头理衣,静默如斯,遂自嘲笑了笑,轻合门扉离开了。

  *

  因接下了僧武卒少帅一职,从方外归入尘世,李慕便索性连着凉州的齐王府也重开了。如此僧武卒仍旧如同往昔,于各寺蛰伏,以待军令。而齐王府属臣亦陆续归来,按李慕之令,散入各寺中。

  他初掌此职,且又是多年不见王府属臣,便也总需同他们会个面。考虑到十八首领并着属臣家将总有五六十人,陆续上山惹人注目。

  李慕遂定了七日时间,命其从各地快马入白马寺,他则每日抽出卯、辰两个时辰,以讲经论道为名,独自下山于寺中接见,亦顺带布置近期任务。

  这日里,李慕办完事回来寺中,才入寺门便迎面见得樱桃树的秋千架上,有一熟悉的身影。

  他怔了一瞬,退出寺门,绕到寺院后方,从偏门入了寺院。

  六月里阳光烈艳,连着三个充足的日头后,两树樱桃彻底成熟了。一颗颗鲜红饱满的果子隐在苍翠欲滴的丛叶中,顺着日光的抚照,露出一点染着碎金的艳色。

  涵儿得了裴朝露的嘱咐,知晓头盘樱桃已经定给了旁人,不可随意摘取,便也十分听话,不提要吃樱桃的事。

  只是,这樱桃树下的秋千架,到底惹的孩童欢喜。树荫遮阳,偶然微风拂来,平添一分凉爽。裴朝露不忍心拒绝孩子,随他上了秋千架。

  初时,母子俩一起坐在上头。裴朝露时不时给他理理衣衫,低头吻一吻他面颊。就着绿树红果,母亲教孩子念流传的诗。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阿娘,这诗何意?”涵儿比划着。

  “是说时光匆匆,转眼流逝。”裴朝露抚着他脑袋,“……时光打马,涵儿长大,阿娘老去。等某一年,樱桃又红时,阿娘可能就走了。涵儿也莫要大惊小怪,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

  “阿娘去哪?不是去看病吗,说好会回来看涵儿的!”

  “嗯!”裴朝露点点头,“但是万一看不好,阿娘就不在了,涵儿也不要害怕。阿娘只是先去了某个地方,给涵儿铺床缝衣,等涵儿以后老了,也是可以来的。”

  “阿娘去哪,涵儿也去哪。”

  “当然啦!”裴朝露笑道,“但是阿娘以后去的那个地方,人人都会去,不用着急的。涵儿先要在阳光雨露中,与这地上的树,山间的花,一起成长。若非病痛不得医,若非亲人无可依,若非已到绝路前,都不可以主动去哪里,知道吗?”

  涵儿摇摇头,有些迷茫地望着她,随即却又展颜点了点头,比划道,“涵儿记得阿娘的话。”

  说着,便跳下了秋千,两只小手攀着绳索给母亲晃起秋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