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风里话
时间:2022-05-01 08:57:24

  所以, 若是就此推翻雪鹄的传信,那么传信中言及裴氏反叛自然也是假的。他原也不信的,是那封信,让他相信了。

  惶惶六年, 物是人非。

  生他养他的人啊!

  他的面前浮现出苏贵妃和穆婕妤的面容,握紧成拳的手发出骨节狰狞的声响。然而, 最该很的不是他自己吗?

  即使有了那封信, 他原也有过一刻怀疑。然而为避世, 想着早日选出“僧武卒”的统帅,保着边陲和天下的安宁,一样是传承了裴氏“为万世开太平”的信念。

  当年, 司徒府中,老师曾教导,清白自辨,丹心天地鉴。他便觉得清者自清,无需去辩解。

  是这样吗?

  这一刻细想来,无非是自己懦弱, 害怕抽丝剥茧地想下去,会有一刻疑心到自己皇兄的身上。裴氏清白,自然便是越过主帅之人有心陷害。

  越过三军的,唯有天子与监军的太子。

  潼关之战,太子在现场。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若是自己兄长有心算计——

  他能算计她父兄, 那么这些年,他对她的爱意又有几分是真的?

  “是他们吗?”李慕问。

  来了这里数月,她总是片刻不离身地带着这个白瓷坛,连平日下山都不肯放下。

  他们?

  裴朝露初闻第一句时,抚在坛上的手还僵了一瞬。时至今日,爱恨都入土,她想要的不过一分平静。所以也没有打算要告诉他,坛中装了什么。

  他知道又如何,于她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然而,“他们”落入耳际,她还是被扯动了心神,尤其是李慕还在问。

  他问,“是老师和兄长吗?”

  裴朝露较方才初醒时,神思清明了些,然闻其语,仍旧不自觉浑身都僵硬起来。

  她坐在床榻,心潮起伏,父兄的身影来来回回在眼前浮现,严厉的,慈爱的,宽仁的,最后都化成一摊鲜血,一抔黄土。

  她不知道李慕为何会骤然提起父兄,如同不知道他为何又会问李禹对她好不好,大概是他查到了什么。

  可是,别人查也罢,他为什么需要去查,有什么值得查的?

  她来到此间大半年了,才得他如此一问。

  她勉励压制翻涌的怒气,控制着不让涌向喉间的阵阵血腥弥散开来。

  “阿昙!”李慕见她面色一下雪白,额头更是瞬间渗透出一层密密的细汗。遂委身坐下,扶住了她。

  “无妨,许是想起了阿爹他们。”裴朝露缓过劲,声色里没有任何起伏,只睁眼缓缓道,“我没有去潼关,只是听闻潼关阵前,白骨如山,尸骸遍地。想来,我去了,也分不清哪一副尸骨是我父兄。”

  她拂开他的手,继续道,“我没有本事,给他们收尸。”

  她平静如斯地回他,听不出任何怨恨和愤怒。仿若回话的和坐着的是剥离开来的两个人。

  李慕听得心头颤颤,然本就不是善言之人,此刻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双目灼灼盯着那个白瓷坛。

  他沉默着,气息微喘。

  裴朝露实在不想与他多处一刻,只叹了口气把瓷坛抱入手中,往床头靠了靠,将两人距离拉开些。

  “这里,是我的一点东西,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多想。”

  话毕,她抬眸看了眼李慕。

  四目相对里,她竟然还攒出了一点笑。

  “过几日我搬去沙镇,涵儿便有劳了。”顿了顿,她又道,“我会回来看他的,你放心。”

  她话语随和,如同只是一次外出,将自己的一些事托付给相识的朋友。然而后一句又格外坚定,似在安抚人心。

  李慕虽惶恐,却也能听懂她的意思,她已经不止一次对他说,自己会回来看孩子,便是不希望他随意去扰她。

  她,不想看到自己,却又怕惹怒自己,不肯放她离开。

  何止担心不肯放她离开,她是不是还担心自己会将她送到他的兄长身边?

  原是他说的,送她回去,让他们一家团聚。

  “他就是个畜生,你知道这些年他都对我做了什么吗?”话又重新萦绕开来。李慕看着她刻意拉开的那段距离,默默起身站着。

  他想问,想知道李禹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想知晓这六年被隐藏在那一封封信件背后,真正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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