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主人刚过不惑,面庞线条刚毅硬朗,虎目精湛锐利,然一开口却是温声慈和,无端让人感觉几分春风拂面的舒适。
“二丫头昨夜便跑来同阿爹说了,阿爹已同她说明,凡事得了你的首肯才可行事。”
阴庄华闻言,心下定了定,只端过茶水奉给父亲,“她人呢,我且拘着她几日,别给我闹出乱子。”
“今日还不曾来请安!”阴素庭接过茶盏押了口,“说不定又跑去哪疯了,上月不是才得了两匹良驹吗,指她晨昏定省……”
阴素庭摇摇头,继续用了口茶。
“阿爹,我不放心阿若,且去看看她。”阴庄华起身请辞。
“去吧。”
眼见人影远去,院门合上,一旁下属方出声道,“郡守,您如何不拦着大姑娘,若是二姑娘被她拦下,怕是不能成事。”
“慢了一夜,华儿赶不上了。”阴素庭放下茶盏,看着女儿刚刚沏好的茶,方才送入他手时水波无恙,平如明镜,只笑道,“本守膝下无子,统共便这么两个女娃。华儿是好,端方沉稳,但稳地太过,磨得我心焦。且让阿若去将这潭水搅混了,整日个一滩死水,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是如此行事,若是得罪了那齐王殿下,二姑娘必是首当其冲。”
“她这么蠢的吗?不会借刀杀人?”阴素庭晃了晃茶盏,如玉茶面顿时碎成千片,荡漾开来,“她亲去也无妨,这不让华儿也去了吗?有华儿善后,大可安心。”
阴郡守搁下茶盏,负手而立,望着风云诡谲的天际,面上露出两分期待的笑意,“这乱世天下,本就是大争之势。”
“凌河裴氏大厦倾倒,也该轮到我敦煌阴氏凌驾众生了。”
*
晨曦初露,浅阳撒在大悲寺的青砖灰瓦上。李慕去白马寺前,照例来到裴朝露的厢房外,门窗尚且闭合着,当是还不曾起身。
今日她就要去往沙镇,往后再见面总也不得这般方便。
李慕往前走了两步,立在廊下,忍不住轻推窗户,见到榻上隐约的身影。
昨夜里,涵儿同裴朝露睡在一起。眼下,她便睡在外侧,朝里揽着怀中稚子。许是半睡半醒中,她摸索着一袭薄毯,给孩子拢上。
李慕看得有些出神,只觉鼻尖犯酸。本来,他也能拥有和她共同的孩子。
是属于他与她精血交融的孩子。
不悔吗?
悔的。
尤其是知晓,这些年她过得不好以后。
李慕尤觉,这须臾又漫长的六年,荒唐如大梦。
然而梦醒后,时光不在原地,真实流走,无法回首重来。
他们之间,隔着另一个男人,另一个孩子,甚至隔着他父皇兄长定罪拍板的七万亡魂。
白骨堆成山,巍巍立在他和她之间。
李慕神思回转的一刻,心莫名揪起。
他看见裴朝露给涵儿盖好毯子后,又往里摸索着,直到抓住那个包袱方才停下动作,然后她的手再未离开过包袱,只抚在了上头。
李慕蹙眉静看了眼,竟有种错觉,她轻抬素手,一下又一下,好似在轻拍抚慰襁褓婴儿。
一瞬间,他觉得胸口窒闷,人亦有些站不稳,只一把握在窗棱上,合眼定了定神。
廊下清风徐来,李慕聚了神思,总算喘出一口气。
“殿下!”身后传来空明的声音。
李慕肃容转身。
“去白马寺的时辰到了。”空明上前悄声道,“另外,封首领上山了,带来了裴家二郎的消息。”
李慕闻言,心头的窒闷感消散了大半,回首又望了眼屋中人,方匆匆离去。
“人在哪?”
“可安全?”
“有无受伤?”
马车内,李慕急问。
“回殿下,尚不确定是裴二公子。”封珩将暗子绘本奉上,“这是今早接到的。前天夜里,敦煌城外三十里处,发生了一场恶斗。该人面容并不像二公子,但是身姿轮廓均符合,且善用长刀。”
李慕闻封珩所言,又翻阅图上所绘,见得那长刀,眼神亮了亮。
“眼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