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手艺到底生了。”裴朝清扣好腰封,走向裴朝露,笑道,“这边缘都毛了,你做什么的,来来回回地拆。”
“暗纹错了。”裴朝露撑着力气起身,缓步走向兄长身边,将腰封抚平,“当时绘了如意双锦云纹,到了十中之一,发现画错了,您最喜欢的是滚边祥云。”
“阿昙……”
“没什么。”裴朝露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开口亦是自然,“多年习惯难改再正常不过。但是总不能将错就错,送给二哥的礼物,总得按着二哥的心意。”
站在院门外的人,心头被扎了一刀。
他宁可她永不提起当年种种,便还能当作她是在意而刻意尘封。他便能觉得至少她保留着年少情意。
至少,她还是喜欢那个少年郎的。
却不想,是这般往事如烟散。
她走出来,他该高兴的。李慕这样安慰自己。
“嗯——嗯——”涵儿已近月余未见母亲,如今哪里还等得及,只挣脱了李慕手掌,奔入院中,紧紧攥住裴朝露袖角,仰头眨着一双水雾迷蒙地眼睛。
他说不了话,就这样踮足仰首望着裴朝露。只一眼,裴朝露便被击溃了心防,俯身一把将他揽着怀中。
“阿娘没有不要你,是阿娘还没治好病。”她抚他后脑,又吻他面颊,“阿娘想着待好一些便来接你的。”
寻常的病也罢了,偏偏是五石散的药瘾,随时随地皆有可能发作。
她实在不能接受让孩子看见,便一拖再拖,不想这日李慕竟带他来了苦峪城。裴朝露心头有过一刻恼怒,却也转瞬消散了,是她自己的孩子,如今二哥亦在,实在没有常日放在他身边的道理。
“我需离开敦煌一段时日,托给侍者总也不放心,方送了过来。待我回来,我再来接孩子,你安心养病。”
李慕一急,语速便快,明明是同她说话,眼睛却从不敢看她。
何况,这是她唯一托付给他的一点事了,亦是两人间唯一的一丝牵绊。她说了的,涵儿养在他膝下,逢初一和十五便回大悲寺看他。
“不必了。”裴朝露抱着孩子起身,身形晃了晃。
“小心。”李慕抬起手,转瞬又放下了,只往后退了步。
因为裴朝露先让过,一侧的裴朝清扶住了她。
“如今二哥云秀都在,这里亦有侍者奴仆,殿下尚有军务在身,又是一男子,带着个孩子多有不易。”她说的平和又认真,甚至到最后还带着一点歉意,“当初本就是权宜之计,不得法才麻烦的您,眼下总也不必了。”
半点反驳的理由都没有。
李慕觉得最后一缕丝线亦被斩断了。
不仅如此,让他闷堵的还有那一声“殿下”。
她以前不是没喊过,但都是揶揄他时,唤来嬉闹嘲讽的。今日这般恭谨又按着礼数的当属第一次。
“叫舅父,还记得吗?”李慕还在神思中,裴朝露已经侧身逗起了孩子,“是你二舅父。可要舅父抱抱?”
“舅父!”孩子趴在她肩头,打了个手语。只是没有想要裴朝清抱的意思,只重新抱紧了母亲。
“云秀,去端点饭食来。”裴朝露未再理会庭院中人,只拍轻着孩子满目慈爱地回了屋内。
案桌边陪着涵儿用膳,未几,她抬头望去,庭院里两人并肩走了出去,二哥还正同李慕耳语着什么。
“二公子说,总有一天,会让他们重新立于天光之下的。”
膳毕,到底大半日车马劳顿,孩子没多久就歇晌睡了过去。裴朝露抚着他背脊,耳畔萦绕起那夜云秀说的话。
她靠在床榻上,重新拣起方才那叠名册看着,上头清晰统算着族人数目一万三千三百人。
万余裴氏族人,无一不想回家去。
*
李慕西出阳关,去了梦泽泉府。
那颗丹药取得不顺遂,只得他亲去。
梦泽泉府离苦峪城并不算远,二百里不到,若是李慕顺利取得,往来三日足矣。然这日已经中秋佳节,阳关处,将军未归。
而这五日间,裴朝露又发作了两次,直到今日才将将能下榻。
“二哥,晚间我们去城中逛逛吧。”裴朝露面色苍白,但因被药吊着,总算攒出了一点精神头,“涵儿也爱热闹。”
裴朝清心中想着在梦泽泉福府的那人,又看着眼前似要随时破碎开去的胞妹,不由阵阵心悸。
“好!”他压下起伏的心绪,揉了揉涵儿脑袋,抬眸对裴朝露嘱咐道,“披件披风,入秋了,晚间还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