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枣糕了——暴躁可达鸭
时间:2022-05-01 08:59:21

 
“奴婢求娘娘成全。”
 
闻人复杂地看着她,奴颜屈膝匍匐在地,却根骨倔强不肯屈服,“沈惊鹊,这条路,很难,你真的想好了吗?”
 
“奴婢,宁死不悔。”
 
她们二人,上一次见面还是沈长亭病重居于崔明棠的小院之时,她帮忙照顾。在经过宫后苑时,听闻久病在床的陛下身子好了些,许会经过宫后苑,她不知如何昏了脑袋,想要为自己某一个前程,装作无意地冲撞了天子。
 
若成,她从此便是衣食无忧,一殿之主。若败,那迎接她的便是大宗正院的乱棍处死。
 
她赌赢了。曾经承乾宫的袁姑姑来司药司找沈惊鹊时,她在一旁打下手,袁姑姑无意间说过她生得似旧人。能被袁姑姑说的旧人,许是后宫哪位曾经得宠的贵人,即有着三分容貌,自己又正值年轻貌美之际,她赌陛下那万分之一的旧情。
 
闻人想扑上去摇醒这个被爱情蒙蔽双眼的沈惊鹊,但她不能,沈惊鹊一生孤苦,如今给予她温暖的人只剩下崔典籍。她能做的,只有成全。
 
“好,我允了。”
 
嘉陵十八年的第一场雪落下,天空飘落小小的白羽毛,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落在树枝上,银装素裹,落在宫后苑的草坪上,零零散散。
 
宫内的疫病逐渐走向了结束。
 
嘉陵帝的身子越发不行,甚至连身子都无法坐起。延禧宫成了新的恩宠,随行伺候的后妃,嘉陵帝只应允了陈贵人一位。不过一月,便升为婕妤。
 
咸福宫没有主位,陈婕妤盛宠,便入住进去。又新安排了几位宫女内监,首领公公负责掌家。陈婕妤从前身份地位,身边没有心腹嬷嬷,陈皇后便让她在六局一司之内挑选,从前要好的都可以拨到自己宫中。
 
闻人问了沈惊鹊,沈惊鹊不愿,她也没有再为难。她点名要的是沈姑姑,沈柳棉。那个曾经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仪女官。
 
从前陈皇后的心腹之人。
 
深宫恢复了平静,驻足在这座皇城之内,琉璃世界,白雪红墙,朵朵腊梅盛开在一片白茫之中,傲寒独立。
 
嘉陵帝终究是没有撑过这个寒冬,葬在这一年的终结。
 
这个十八年的嘉陵时代走向了尾声。
 
太子登基,陈皇后搬出了住了十余年的万安宫,洪朗元年展开了帷幕。
 
这一年的开春,湖面开始破冰,还未等到暖意融融,稀疏骨瘦的枝头挂着几处争相挤出头的嫩芽,衬得空荡荡的深宫有了一抹绿意盎然。
 
沈惊鹊庆幸,崔明棠又陪了她一年。
 
她内心知晓,崔明棠每一年都是勉力熬下来的。他的身体已经被陈年旧伤掏空,这一个冬季,更是极其明显地展露出来,生命渐渐开始萧条。
 
沈惊鹊已经住进小院,他们一起在庭院中种了几棵树,种了许多花,他们约好一起赏花赏月,不会让她孤单一人。
 
她去小厨房熬好补药,端进书房给崔明棠。
 
崔明棠正披着外衣在桌边写写画画,沈惊鹊走进一看,发现他又在画自己。放下药盏从背后抱住他,笑着道:“如今你是厉害了,不需要我都能自成一画。”
 
“你的模样已经印在我的脑子里,如若让你一直坐在那让我画,会生闷无聊。”
 
她围着书房的墙转了一圈,四面青砖墙,除了一面放满了书,其他三面墙全挂满了她的画像,有巧笑的,有偷食的,有在恶作剧的,生动形象,唯独没有掉眼泪伤心的。
 
他说,他舍不得惊鹊掉眼泪,沈惊鹊应当时时开心,日日幸福,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下次在一旁把你加上,不然都是我一个人,未免孤单了些。”
 
“好。”
 
沈惊鹊帮他把外衣穿好,温热的掌摩挲了一下他的手,问道:“今日咳嗽得可还多?”
 
“天气回暖,已经没有冬日那么严重。”
 
“那就好。先把药喝了。”
 
天寒地冻的那几日,天地一片银白。崔明棠连续三日发起了高热,整个人迅速抽条下去,疲惫从皮肉钻进肉血,四肢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司礼监的新掌印知晓他的情况,特允他无需当值。
 
沈惊鹊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崔明棠的身子烫的惊人,她便每日给他降温,擦洗身子,熬药喂药。
他烧得迷糊,感受到自己被除去衣裳还是睁开了眼,与沈惊鹊大眼瞪小眼。
 
“惊鹊,你在做什么?”
 
沈惊鹊将他的衣物放到一旁,将他身上的棉被盖好,不漏一丝寒风。将一旁的水盆端放在伸手便能够到的地方,水盆冒着热气,隔着雾气他看不清沈惊鹊的表情。
 
“你这几日发了好多汗,我帮你擦洗一下,这样你会舒服一点。”
 
崔明棠咬紧牙关,手指按住罗被,底下是赤身裸条的自己,让他自愧。
 
“不必了。”
 
沈惊鹊拧干毛巾,掀开被子却感受到一个受阻的力量,她眨了眨眼看着那个躺在床上只露了一个脑袋的崔明棠,有些意外他烧了几日昏迷不醒居然还有力气。
 
崔明棠别过了头,不敢对上她的眼睛,盯着一旁的床角,“惊鹊,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宫中其他对食的宫女内监,都不必做到这样。”
 
“可是,我们与他们不同。”
 
沈惊鹊掰过他的脑袋,令他直视自己,“你身子弱,所以要养好,只是擦洗身子而已,往后我们要陪伴一生,你连这都要避讳,那我们怎么走下去。”
 
崔明棠深深呼吸了几下,耳畔传来沈惊鹊的声音:“松手,不然我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
 
他不自觉地松开了对罗被的桎梏,让她有了可乘之机,毛巾是热的,跟他的身子一样,越擦拭越滚烫,而她的手相对而言要微凉一些,让他的脊背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
 
在感受到她的手执着毛巾往下探,崔明棠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房内的烛火摇曳,落在她的脸上,她一脸无辜,然后展开笑颜。
 
崔明棠感觉自己全身酥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脑中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手上。
 
“惊鹊,不要这样。”
 
沈惊鹊用左手抬起他摁住自己的手,“我爱你,便是爱你的全部。你在我这,从来都是完整的。”
 
“闭眼睛。”
 
崔明棠闭上眼睛,任由她拿着毛巾在自己身上擦拭,不留一丝余地。
 
擦完之后,沈惊鹊端着水出去换了一桶热水进来,她自从在崔明景的刑房里囚了半月,留下了旧伤,手脚腕常常发疼。她在床边坐下,将脚放进去泡,一阵暖意瞬间涌入血液。
 
“惊鹊,衣服。”
 
崔明棠支着身子想要起来,却没有半分力气,像飘落的柳絮,喉间泛起一阵痒,止不住地咳了起来,头疼得难受,一阵又一阵地发晕。
 
沈惊鹊赶忙将衣服为他换上,不过小一会儿,他额间便又是一阵虚汗。
 
就这样一次一次,一日一日的照顾,才让他勉强地度过了这个冬日。
 
春暖花开之时,闻人亲自来到司药司,告诉沈惊鹊,沈柳棉失足坠入湖中,被人发现时已经溺水而亡。
 
闻人很平静很平静地告诉她,沈柳棉已死。那双往日在浣衣局小心翼翼的眼睛,那双哪怕登上了婕妤之位仍真诚善待的眼睛,如今却冰冷地看着她,告诉她沈柳棉坠湖溺水而亡。
 
沈惊鹊张了张嘴,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娘娘怕是失心疯了,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闻人身边的宫女怒斥一声,“放肆!娘娘岂是你随意......”
 
“住口!”闻人喝退了宫女,担忧地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沈惊鹊,她面色极白,身子几乎僵硬麻木。
 
“她怎么会死!你告诉我她怎么会死!”沈惊鹊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感觉身子每一处都在疼痛,大脑一阵眩晕。她曾想过沈柳棉知晓太多陈皇后的事情会被处置,也想过她得罪六局一司会被使绊子,却没曾想过她会是意外落水。
 
“娘娘,娘娘我求求你,姐姐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落水,你帮我查查,我求求你了!”沈惊鹊哭着跪在地上,拽着闻人的裙摆,一个又一个的头磕着。
 
闻人蹲下身子,扶住她颤抖的身子,看着她被泪水花了的脸,只能狠心地扼住她的脸,令她不得不扬起头来。
 
“她曾经在后宫树敌太多,如今被人害死了我也不意外,毕竟连我也憎恨她三分!”
 
“凭什么你姐姐是凤仪,你便可以当女官,你往常不是说我与你交好,你为何不帮帮我?仅让我在司药司做个小小女史。”
 
沈惊鹊听闻这话,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她牙齿一直打着颤,哭到抽搐,却也明白面前之人如今已不是浣衣局那个唯唯诺诺,需要自己保护的浣衣局小女使了。
 
“闻人,你在说什么啊......”
 
闻人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鄙夷地低头看着脚下之人,“人生这口气是要靠自己争来的,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家世背景,那我便要自己往上爬。”
 
“你又有多清贵,从前在浣衣局被崔首领欺负时,如若没有我替你偷藏吃食,你如今早就饿死被抛尸枯井。我曾经以为你多纤弱善良,可那日我见到你半夜起身,往管事婆子的膏药里放了东西,后来她们的手开始溃烂,最后死在了倒春寒时。”
 
“我没有拆穿你是因为我也恨那些婆子。沈柳棉彻查六局一司时,得罪了不少人,我是不可能替你出头的,我位份不高,他们也未必给我脸子。”
 
逆光之中,沈惊鹊有些看不清她的脸,春天回暖之际,她竟觉得寒凉至极,从头冷到尾。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在宫中唯一的好朋友,居然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她转过身去,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哽咽,她努力地将泪水憋回去。走出尚食局,走到护城河的桂花树下时,她终究是没有忍住,像是一个夜幕时分迷路的孩子那般痛哭。长亭走了,柳棉走了,她再也没有亲人了。
 
暮色降临,护城河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是崔明棠点着一盏宫灯,从远处走来,如同承乾宫外跪着的那夜,他来带她回家。
 
沈惊鹊在第二日清晨,回到曾经与沈长亭住的小院,她们的院落前方有一个稍陡的坡,院门敞开站在坡的上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院内的情况,看着她与长亭居住的屋子已经住了一个新的掌膳,她正与一旁屋子的女官讲话。
 
看着这个院子已经物是人非,她内心疯了一般哭喊,可是面上却努力绷着。她们都是骗子,说好了要一起在这深宫内活下去,可是一个两个都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史和女使是不一样的
 
 
我想吃枣糕了(十六)
 
 
洪朗五年的尾巴,陪伴沈惊鹊的人都已经走完了。在这孤苦寂寥的深宫中,仅剩她一人。
 
崔明棠已经很努力啦,可是他的身子真的太弱了,洪朗五年的冬日,他十日有七日是昏迷的,东西也吃不进,水也喝不下,到最后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沈惊鹊一直陪着他,她知道崔明棠一直苦苦撑着这副病弱的身子,真的很痛苦。可是崔明棠一直没有放弃,尤其是雪下得最大的那几日,崔明棠一口一口地往外咳着血,沈惊鹊抱着他,那个温文尔雅的人,已经削瘦得只剩一层皮肉。
 
这日,他难得清醒。窗边的腊梅探了枝头进来,那一抹红在雪地里极其扎眼。
 
“惊鹊,天冷了,手腕和脚踝可还疼?”崔明棠倚在沈惊鹊身上,他没几两肉,肩膀的骨头抵得她生疼,但这疼痛感却真真切切地代表着,崔明棠还在。
 
“嗯,我每日都用药水泡着,这两日已经不怎么疼了。”
 
他温声地继续问她今日怎么还不去当值,又心疼地道她为了照顾自己,瘦了许多,最后才将话转入正轨,“惊鹊,无论你接不接受,我是没几日可活了。”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脑袋靠在她的身上,“我这几年攒了一些积蓄,到年龄你便出宫,寻个好住址好好生活。宫里的生活太累,你该快乐。”
 
沈惊鹊眼中浮起一丝雾气,她将头扬起把泪水憋了回去,“明棠,我其实挺感激的。我知道你这一年都很累,是怕我孤单才一直撑着。”
 
“在宫里的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认识了你,我爱上了你,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年满二十五岁时,沈翁止来接她出宫,被她拒绝了。
 
这里有她的崔明棠,她和崔明棠的回忆,也只能在这里守着了。
 
那几年花开花败,所求之愿不过,惊鹊,好好地活下去。
 
“姑姑,姑姑......”一个年轻的声音将她扰醒,沈惊鹊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庭院,树上一片金黄,她有些恍惚,又是一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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