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红昭怔了怔:“此话怎讲?”
从定北侯府嫡长女,到纵横沙场的曲少将军。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觉得她命苦。
曲映芙靠在长姐怀里,语气里已经带了点哭腔:“你以前最喜欢玩闹了,总拉着家中姐妹们一起闹腾,偏偏自己一个人孤身去了边关,无亲无故的。”
“放心吧,我在那里交到了很多朋友。”
“我倒不怀疑这一点,”曲映芙勉强笑了笑,“你总是有到处交朋友的本事,连在这后宫里你都能交到朋友。”
“那就别担心我了。”
曲映芙却摇摇头:“如今定北侯府的地位,在京里多高啊,连我一个庶女出去,都有不少人巴结奉承。可我一想到,如今侯府的尊荣,全是靠你在边关厮杀换来的,我就难过。你本来可以留在京里,跟姐妹们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那多轻松多自在。”
曲红昭掐了一把她的脸:“小小年纪,你想的还挺多。”
“也是最近才开始想的,当年你去边关的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只会哭,”曲映芙的神色有些落寞,“后来才知道,你也是无从选择。”
“谁说我没得选?”曲红昭逗她,“我若后悔了,随时都可以辞官挂印。”
“姐,你又逗我,”曲映芙嗔道,“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你反过来这样安慰我。”
“映芙,我从来都不是无从选择,”见她这般模样,曲红昭神色间认真了些,“当年,我十五岁时,曾有另一条路摆在我面前。”
“什么路?”曲映芙不解。
“嫁人、生子,”曲红昭神色平静,曲映芙看不出她心下是否有什么波动,“和世家大族联姻,自然也是一种能保定北侯府荣华的方式。”
“可是这条路,是……”曲映芙一时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她下意识想反驳,但又不知自己为何反驳,又是在反驳什么。
“如果我选了嫁人,那仍然可以留在京里,做一位高官夫人,闲时和姐妹们一起吃喝玩闹。”
“是了,如果你留在京里,应该可以嫁个好人家,”曲映芙怔怔地回忆道,“我还记得,当年你们刚及笄时,来求娶你的人,不比求娶二姐的人少。”
只是后来曲红昭远赴边关,便自然而然地被从青年才俊们的择偶名单里划掉了。
“人都会有惰性,我当年,也不是没有犹豫过,犹豫要不要选择这条更容易的路。”
曲映芙咬了咬唇,的确,嫁人也是个办法,更简单,更便捷,甚至也更能为大家所接受。
毕竟,会这样做的人家,其实也不在少数。靠家中女儿攀上高枝,靠着夫家提携,保一府荣华。
至于这份全系于他人的荣华长不长久、稳不稳固,端看嫁出去的女儿得不得夫君宠爱、生出的外孙又肯不肯亲外祖家了。
“但这样做,就太委屈你了……”
曲红昭笑着看她:“你刚刚还觉得远赴边关才是委屈了我。”
“这不一样,”曲映芙试图辩解,转瞬又有些丧气,“我总觉得,这是不对的,但我说不清哪里不对。似乎又没什么不对,京里那么多人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曲红昭有些出神:“其实,也的确没什么对与不对。”
曲映芙愣了愣:“姐,难道……你后悔了吗?”
听到曲映芙的问话,缠雪也专注地看向曲红昭,想知道她的答案。
如果当年的选择再一次摆在面前,她还想做女将军吗?还是想要一段更轻松的人生?
曲红昭的回答掷地有声:“无怨无悔。”
大殿内静默了一瞬。
缠雪渐渐开始出神。
曲红昭此前便说过不恨曲盈袖,缠雪自然是信她的。
但就算不恨,也总该有怨怼。
同样是侯府的嫡女,双生的姐妹,凭什么一个要戍守边疆拿命去拼,另一个就能在这十丈红尘中安然享尽富贵荣华呢?
同为姐妹,曲盈袖才是让全京城的女子都艳羡的那一个,有绝色的容颜,有奢靡的生活,有父亲的宠爱,有无数男子的追逐。被宠得嚣张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曲红昭没有任性的余地,她远在北疆,玉貌花容都掩在一身铁甲之下,青春年华尽付与铁马兵戈。
就算听起来再威风,但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总该有些凄凉寂寞吧?少女心事更能与谁分说?
缠雪偶尔会好奇,边城凄冷、斯人独坐之时,曲红昭有没有想过,要和妹妹交换一次人生。有没有抱怨过,整个侯府的兴旺大业,凭什么要让她一个人去抗?
此时此刻,曲红昭这一句“无怨无悔”让她有些震动,不由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大小姐,你心里真的没有怨?”
缠雪没有提到曲盈袖的名字,但曲红昭很清楚她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