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鸢抬头望去,是一道侧门。身为昌平侯府嫡女,打她生下来就没入过侧门。可这会儿她只是随意地打量了一眼,便自觉地垂下头。
冷风灌进后背,李管事回过神,咳嗽了两声,温声细语地解释:“姑娘莫急,待会儿自有人领你进去。”
元鸢颔首,不一会儿果真来了一个提着灯笼的嬷嬷。元鸢未抬头,听闻上头传来一声轻慢的“进来吧”,才乖乖地跟上去。宽大袖摆上的鎏金蝴蝶随着她前行的步子摇曳生姿,姣好的面容隐在金色流苏面帘下。
银铃轻响,像哼着小调儿似的,可在这阴森森的府邸里反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元鸢一直低着头,安静地跟在嬷嬷身后。那嬷嬷显然没有同她说话的兴趣,她自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府里四处掌着灯,照亮回廊外的假山池塘。塘中蛰伏几只小虫,间或“咕咕”直叫。
脚步声顿住,元鸢将头垂得更低。“吱呀”一声,似是嬷嬷推开了房门,冰冷的月色泼在元鸢的裙摆。
屋里没掌灯,大抵康王还未回来。
元鸢并未松懈,她很清楚接下来才是最煎熬人的。就像掉进陷阱里的小兽,抓着墙壁,绝望地等待不知何时来宰杀它的猎人。
嬷嬷退后半步,将手里的大红灯笼交到元鸢手中。元鸢接过,福了福身后入房。
房门关上时,烛光照在嬷嬷满是褶皱的脸上,眼底的鄙夷也一览无遗。元鸢只当没看出,浅笑着道了声谢。
嬷嬷转身走了,元鸢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
因着有灯笼,屋里的摆设显露在她眼前。待看清房间后,她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狐疑。
都说康王骄奢淫逸、挥金如土,可这屋里的陈设未免太过简陋,简陋到像是无人居住。只墙壁上挂着一杆银枪,在夜色下泛起瘆人的寒光。
越国尚武,元鸢不疑有他。可不知是烛火晃眼,还是这银枪的寒光太甚,她竟无端端想起过往的事。
——那人也是使的一杆银枪。
他耍枪的时候最是好看,谁叫他天生一副好皮相,个子也高,那重得她抬不动的银枪落到他手里滑溜得像一尾鱼儿。
他最喜欢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耍给她瞧,最后枪尖儿一挑,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落她一身。
像下了场雪。
她喜欢下雪,可过了冬就没有雪了。但谢锦衣总有他的点子,他说梨花开了就给她下梨花雪,柳絮飘了就带她去看柳絮雪。
一年四季,他都会带她去看。
“啪嗒”一声,灯花炸开的细微声入耳。
元鸢惊醒,目光所及是一片黑沉,手里的灯笼也快要燃烬,只摇晃着那可怜的一点微光。她竟然在这儿想了这么久。
想他作甚?他们再也不会见了。
就算再见又如何?他现在一定恨极了她。
是啊,这些年他该有多恨她。
元鸢轻轻呼吸,丝丝寒意从肺里往四肢百骸蔓延,她却沉溺于这样的寒冷,起码可以暂时让她的感官麻木。有些东西早就成了沉疴痼疾,思不得,触不得。
她微垂眼睫,不再去想。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在王府活下来,阿姐下落不明,爹爹尚在牢狱,她已经没时间想别的了。
元鸢揭下灯笼上的罩子,依次点燃屋内的烛火,冷清、幽暗的房间显露无遗。
床榻在珠帘后,她径直入门,莹白如玉的珠子在她身后交相碰撞。灯笼挂在柱子上,勘勘照亮卧榻,元鸢端坐其上,大红袖袍层层叠叠堆在腰侧,像盛开的蔷薇花。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始终未动分毫,除了时不时眨下的眼皮,几乎像是睡着了。
可她很清醒,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清醒。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她害怕,也觉得恶心,可她没有回头路了。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
她缓缓阖眼,胸口不住起伏,掌心也攥出薄汗。忽地,男人平稳的脚步声踏入耳中。元鸢惊醒,睁大眼看向前方。
脚步声越发近,不急不缓,像故意吊着人的胃口。
元鸢的呼吸抑制不住地加重,她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心脏的跳动却仿佛响在耳畔,春雷一般。
她仿佛生出了错觉,看见帘子后面站着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狞笑着,他伸过来的手是那样宽,让她毫无反抗的余地。元鸢喉头收紧,快要呼吸不过来。
可她不能怕。
浓密蜷曲的睫毛似羽扇开合,须臾,鬓角湿濡的碎发开始透出凉意,发颤的身子得以缓和。元鸢松开攥紧的手,垂眸盯着地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珠帘,烛火拉长在地上的影子缓缓向里移动。
元鸢不用抬头也知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凌厉又迫人,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