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琛恍然:“我还道你是因为下午的事进展不顺呢。”
如此便把他方才情急略显失态的原因给顺过去了。
迟向晚摇头:“没有没有。”
恰恰相反,她行事非常的顺利。
不仅见到兄长,得知兄长只是假装失忆,还得到兄长的提点。
想到这里,她眸光一动,迟许最后没写完的两个字留在她的脑海中,这个疑问挥之不散。
到底想说小心谁呢?
她将这十八个字说与圆琛听了,圆琛也没有表态或者推测,只道知道了。
其实漠北排得上号的也就那么些人,无外乎是其中之一。
她把重要的事先和圆琛交代清楚,心中便卸下沉甸甸的包袱,方才说的时候过于全神贯注,现在周身放松下来,才惊觉自己仍然腹痛不止。
那种粘腻的感觉愈发明显,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俏脸一红。
虽然冬天穿的衣服厚重,里一层外一层,短时间应该不会漏出来,但也不能久留。
“你还有事吗?我可能得先回去一趟。”
圆琛虽然觉得她这话有些突兀,但他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好。”
他目送她逐渐远去,心思落回到迟向晚所言的那二十个字。
他与迟向晚一样,都把重点放到了“复似真心”和未来得及说完的小心二字上。
至于小心何人那句,他已经有了朦胧的预感,还需要进一步检验自己想法的合理性。
方才未与迟向晚道明,一来是怕她知晓后打草惊蛇,二来也不想让更多的压力背负在她身上。
这件事,他自己处理便好。
至于复似真心,他确实也不理解元复这样做的动机。事实上,像拉卓这样想的人,才是漠北上层中的主流。
据他所知,元复与元度是同母兄弟,母族妻族皆为漠北显贵,没有一丝汉人血统,而他对迟许暗中的维护,以及他对独属大钧的膏药颇为了解,确实不得不让人生出疑惑。
……
元复站在一处溪水旁。
漠北地处内陆,鲜有溪水河流途径,因此窄浅的溪流便显得尤为可贵。
他目视着前方的溪水,眼神有一点飘远。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是个小小少年。
漠北的孩子刚会奔跑,便让上马。他骑着小小的马匹,驰骋徜徉于漠北无垠的草原上,恣意快活。
但草原上的雏鹰也有被兔子啄了眼的意外时候,一日他被马带进了灌木林,马沿着溪流一直地跑,眼前的植被从矮小的灌木渐渐变成高大的乔木。
再醒来时已在密林深处,右膝火辣辣的疼。
上面有两个红中带乌的黑点,伴着脑袋的眩晕和心脏不规律的跳动,他知道自己定是被毒蛇咬伤了。
他挣扎着要起身给自己挤出毒血包扎伤口,但眼前的草木逐渐模糊,原来毒素已游走到他的眼周。
晕倒前最后的记忆是,他看见前方有人,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跌跌撞撞走过去。
他忘了他和那人说了什么,就记得最后他说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从一片漆黑中苏醒,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卷云帽菱角巾,直领圆袍,步履生尘。这副打扮,他模模糊糊记得,是大钧那边闲散道士的穿着。
非我族类!
他登时警醒,但年纪太小什么表情还挂在脸上,被那道士察觉。
道士晒笑一声:“你道我愿意救你?”他后面的话渐渐低下去,微不可闻,“谁让你说你什么都看不到了……”
后来他好转,那道士便让他回去。
临别前他心中微有不舍。
毕竟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那道士教他标准的大钧话,还带他去附近城镇走走,让他看见真正的普通大钧人的日常是什么样子的。
在这过程中,那道士一直向他讲述天文地理、风土民俗乃至传说逸闻,有时候也会抛出些犀利但能自洽的观点,或是告诉他一些道教的常识——当然后者被他拒绝了,漠北一向信奉巫教,一时半会固有的信仰观念还是占了上风。
总之,这些天的经历与感受,与他从小接受的马背上的教育大为不同。
一扇崭新的窗户,就这样在他面前徐徐推开;一滴水墨就这样晕染在一张无甚内容的白纸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