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去。”迟向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眼看那人还要向暗夜尽头行去,情急之下她抓住他的袍角。
话说出口时,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以为自己会说‘随你一同去’。
那人错愕地看着她,问了句答非所问的话:“那你还会在原地等我吗?”
迟向晚默然,她发现自己什么承诺都做不出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先前的话语:“总之你不许去。”
那人了然地看她一眼,敛去眼中神色,忽地向迟向晚深深一揖。
礼毕,他缓缓道:“好,我答应你。”
随着他说完这话,黑暗的长廊像泡沫一般顷刻散去,仿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一束强烈的光线刺疼她的眼眸,她应激之下紧闭双眼。
黑夜与白昼瞬间倒置,长廊与花园一秒切换。
嗅到花朵的清馥与花蜜的甜香,听到流莺嘤鸣百灵流转,她徐徐睁开双眼。
眼前的一幕像画布缓缓展开。
她站在小道的尽头,青石板路上轻拢着散淡的雾气,湿润的泥土生苔,轻描淡写之间铺就绒绒绿意。
而温煦的日光便斜斜打在砖石之上。
正是暮春好时节。
而更远处,碧云溪头,水波如绉,桨橹轻摇。
东风有意,吹落茜红无数,桃花点点瓣瓣如珠碎玉,翻红坠素次第,蘸水逐流。
众多的落花为粼粼湖水镶上一层滚边,而立于湖水旁的紫衣男子,衣摆上镀着低调却繁复的云纹镶边,花娟秀水清朗,可他周身的霁月之姿却羞花胜水无数。
他以一副等待的情态,俯仰生姿,湖边人似玉。
没有人知道他在此等候了多久。
有人躲在花树后面,头戴金玉冠,脚踩檀木履,看似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在暗中虎视眈眈,嫉妒得双目赤红。
又有人姗姗来迟,生拉硬拽,以不容抗拒的力量,非要迫使他走出那一方天地。
他的指节轻叩,衣袖无风自摆。
树荫斑斑河畔柳,浓荫匝地的背后,不知有多少模糊不清的人脸滑过,他们或隔岸观火地轻笑,或含沙射影地讥讽。
那人置若罔闻,他一直敛神垂眸,黑白分明的清润眼眸似在凝视着落花流水,可进一步端详,便会发现他眼中空空,面对群狼环伺,如过无人之地,不以为意。
美景人群分属两端。
一端是繁花流水无忧竞相争荣,一端是人群纷扰各怀鬼胎。
他茕茕孑立,了然一身,立于其间。
迟向晚就是在这个时候,懵懵懂懂地闯入紫衣男子的世界。
背影孤直若潇潇竹,勾起她熟悉的记忆。
一缕一缕的沙沙竹叶声,拖着幽幽尾音,就这样向她袭来。
紫衣男子如有所感,转身回眸向她看来。
她于一瞥间对上他的目光。
圆琛眼中滑过讶然,旋即往迟向晚所在的方向走来。
迟向晚因着先前与父亲的对话,看向圆琛的眼神虽极力掩饰,但多少带着点不自然。
这自然没有逃脱圆琛的眼睛。
他微一敛目,再抬头时,又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笑着与她寒暄:“别来无恙。”
迟向晚很快反应过来,脸上也挂上笑意,她的神色和缓,却带着不着痕迹的疏离:“又见到法师了。”
打完招呼,她便不欲多言,只想找个借口退下。
圆琛却像洞穿她心思般,似笑非笑间眼风递过来:“迟小姐何须这么快便离去,眼下春光大好,不赏却也是可惜。”
迟向晚这才惊觉如若自己此刻离去,倒像是怕了他。
怀着各异的心情,一双像璧人似的男女站在一起,看流云舒卷,赏柳绿花红。
水蓝锦缎般的湖面,微微随风波动,荡漾着俊男靓女的倩影。
幢幢倒影在近岸的圈圈涟漪中近乎透明,左右绰动偶有交叠,沾了阳光倾下的细碎金黄,更显得春意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