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日上中天。福来正将红箩炭塑制成的将军仙童[1]立在门旁,又取来柏枝柴,在院子里焚烧驱邪。
陆芍纤嫩的手上沾了灰烟,她抬手拭汗,流光漾漾的面上沾上烟尘,花了容颜。女使正端来银盆伺候她净手,便听殿外传来一阵娇柔的轻咳。
“这烧得是什么?”
轻慢的语气传入院里,陆芍好奇地转过身子。见她怀里揣着手炉,云鬓金钗,一袭藤萝紫圆领补服,下着织金妆花马面,云纹莲花的膝襕流光浮动,华贵绚丽。
伺候陆芍净手的女使,一眼瞧出来者的身份,屈膝行礼。陆芍这才知道,这是掌管百官考绩的吏部尚书家嫡女崔沛菡,如今的惠妃娘娘。
惠妃正是碧玉年华,又因自己的身份勋贵,眼底的倨傲呼之欲出。见着陆芍后,倒是稍稍敛起眼底的轻慢,面上挂笑:“这便是提督夫人吧。”
陆芍愣神,国公府同吏部尚书家素来没有交情,自己更是从未见过惠妃娘娘,也不知惠妃娘娘陡然找上门外,有何要事。
惠妃不顾陆芍面色的诧异神色,连连招呼身后的侍婢,将手里的礼品呈上来。
礼品如水,一一摆在桌案上。
“听闻夫人是头一回在大内过年,我怕夫人呆不惯,特地送些东西来。里头有些头面、衣料,还有滋补的鹿茸人参,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陆芍摆手推拒,依照惠妃的身份,属实不必这般恭维她。
惠妃眸子一转,示意侍婢放下礼品,自己则拉住陆芍的手说道:“我在这儿宫内乏闷的很,好不容易瞧见年纪相仿的姑娘,打心眼儿里觉得亲近。”
陆芍被她拉着手,挣脱不得,只好淡淡笑着。换作她初来汴州的时候,应当会被惠妃的热情蒙了眼,稀里糊涂地成为密友。来汴州一年,她也清楚地知道高门世家、宫闱红墙中夹杂太多的功利权谋,很少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示好。
她笑意不达眼底地同惠妃周旋了一段时辰,也听出几分惠妃娘娘的小心思。
惠妃摁着她的手,目色关切地问道:“听闻前段时日,长公主殿下将你扣在凤元殿,险些要了你的性命,今晨怎又来了一回?可是寻你麻烦来了?”
陆芍纳罕地抬眼,长公主离开宁安殿不足两个时辰,惠妃怎会知道这事?倘或不是盯着宁安殿这头动向,便是盯着凤元殿那厢。
“娘娘何出此言?”
惠妃就在等她这一问。
“长公主骄纵,又凭着圣上对她的纵容,便从来不将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上回正巧掌印在宫内,能替夫人出气,再有下回,掌印总不能时时刻刻护在夫人身侧。”
除了打上一回靳濯元踹了凤元殿的殿门,抱陆芍上马车的事传遍宫闱外,魏辞紧跟掌印步子,替萧双宜求情的事也传入了后宫妃嫔耳中。
但凡生了个玲珑心的人都知道,圣上待长公主并非仅是顾念手足之情,亦或者说,圣上明面上唤长公主一声‘长姐’,实则他对长公主的心思昭然若揭。
有这样一个人劲敌存在,整个后宫都要惴惴不安。
陆芍也听出来了,惠妃是在离间她同长公主的关系,甚至想借着她的手除掉萧双宜。
她面上仍是带笑,只是手温渐凉,怎么这宫内处处都是争权斗势,仿佛要人性命不过一念之间的事。可是后宫当中的争斗同她又有甚么干系,她不愿牵扯其中。
“夫人怎么了?”
陆芍抽回手,站起身来。
“我不过是在这儿小住几日,总有回去的时候。长公主伤不着我。”
惠妃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也没冷下脸:“那便不说此事了。夫人可知三日之后便是新主登位后的第一个新年,宫里扎了烟火、搭了鳌山灯,圣上也下旨设了宫宴,钦定了不少臣子宫眷以示君恩,届时热闹极了。”
她入宫以后需得依附圣上盛宠,而当今圣上魏辞是由靳濯元凭一己之力扶上皇位,她只要哄好陆芍,攀上司礼监,还愁没机会在圣上面前得眼?
她又不是太后,也非萧氏一脉,犯不着同手握大权的司礼监掌印对着干。
陆芍确实没见过宫里过年的盛况,心里难免有些期盼。可她却不愿同惠妃深交,惠妃说甚么,她只是浮于表面地附和着。
直至送走惠妃,她浑身疲累地倚在一张新搬来的美人榻上,以手支颐,拢着眉心。
福来给她端来宫里独有的糕点,陆芍抿了一口,松软甜糯,喉间翻滚着甜意,她才勉强提起神来。
“福来,惠妃娘娘同司礼监走得很近吗?”
福来方才不在宁安殿,惠妃来宁安殿的事也是听底下的人回禀的。他摇摇头:“从未打过交道。”
蓦地,他又似是记起甚么,改口道:“先前惠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陈簌妄图攀上掌印,倒是借着探病的借口来过一回。后来掌印罚了她提铃之刑,将她打发去浣衣局了。”
陆芍没想到二人非但没有交情,甚至还有些过节,惠妃娘娘倒是能捻着鼻子同她笑谈,陈簌到底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宫人,她却能当做甚么事也没发生。
福来见她心不在焉,以为是受了惠妃的气,便开口问道:“夫人,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愈发寄挂起流夏和云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