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灰败,怪就怪自己心急,以为近几日城中疏于防备,这才挑在今夜动手,结果中了靳濯元的算计,原先八分的成算,最后降至三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盼望着那些聚集起来的士人呐喊生事,逼迫魏辞不得不让位,可她等了许久,也未听到岗哨那头的回禀。也不知这些士人折在了何处。
眼下看似事成定局,太后想垂死挣扎,便顺势换了说辞,语调哀婉:“你既知晓他是四殿下,当知这天下原先就该传位于他,他才是萧氏一族的后人,今日迫不得已起兵,也只是拿回原先就属于自己的东西。魏辞心软,担不起天下重任,当了两年皇帝,政绩平平,也是时候让位于贤能之人。萧启是先皇最看重的皇子,你不由分说地押解他,就不怕伤朝中旧臣的忠心,惹天下士人的不满吗?”
靳濯元很给脸面地听她说话,听完之后,眼底似有凝结的霜雪:“太后娘娘将妄图摄政的心思说得如此清高孤傲,怪不得是先帝良配,就连恶心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太后没有料及他嫌恶的语气,正欲呵斥他对先帝的不敬,靳濯元却早已没了耐性:“娘娘不肯出来,是要咱家来扶吗?”
虽是询问的语气,却一点儿不给太后作答的空隙,他阔步往落地花罩处走,行至花罩前,却又突然顿住步子,垂下眸子。
屋内静了下来,他轻瞬眼目,盯着花罩左侧不慎露出的一抹衣角,凉下声:“出来。”
眼前似有银光闪过,待那人回过身时,手里的银簪闷闷地砸落在绒毯上。
萧双宜捂着被打伤的手腕,愤恨地盯着靳濯元。
靳濯元蹙着眉头,神色终于有些变化。他顾不上颈间不慎擦破的伤口,对上萧双宜那双眼,心里有些杂陈。
“殿下,章贵妃的进补的汤药查清了吗?咱家若没记错,太后还是皇后时,没少过问章贵妃的胎吧。”
这是在骂她识人不清,认敌为友。
萧双宜面色青白,她如何不知自己愧对母妃,可眼下被他押解的人,是她的四哥哥。
皇贵妃生前待她视如己出,萧启平日里虽不苟言笑,却总在背地替她出头,她一直都记得,所以当她自太后口中得知萧启还活着的消息,她心里实在开心。
魏辞那厢,她顾念救命之恩下不了手,靳濯元作恶多年,她便是犯蠢赔了性命,也可同他拼上一拼。
然而她到底不是靳濯元的对手,目光再是凶狠,也无法化作伤人的利刃。
靳濯元垂首瞧了她许久,最后越过她,直接将太后带了出去。
慈福宫上下乱做一团,一些忠心护主的宫人想要相拦,皆被东厂的人挡在外头。
靳濯元将太后丢给底下的随堂公公,坐上肩舆。细长的宫道上,坐蟒袍猎猎作响,腾在半空,而太后那身华贵的衣袍却逶迤在地上,时不时地被随堂公公踩上几脚,趔趔趄趄,慌了步子。
有不少瞧热闹宫人,站在门槛处,探出了脑袋,待瞧清那个狼狈的身影后,睁圆眼捂着嘴,一路小跑着回工告诉各自的主子。
陆芍一听到风声,就去了趟慈福宫。只可惜她赶到之时,殿内一片凄怆,长公主眼神涣散地坐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支沾血的银簪。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搀扶着她的双臂:“殿下,这儿出甚么事了?太后娘娘呢?厂督呢?”
萧双宜瞧见陆芍的脸,突然就哭了起来:“他们要杀四哥哥,芍芍,他们要杀四哥哥!你去求求靳濯元,让他放四哥哥一条生路好不好!”
说完,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跪坐起来,眼底生辉:“他听你的,你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陆芍扶住她,取下她紧握的银簪,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你在说什么?甚么四哥哥?”
“四皇子萧启!被他押解起来了!他一定会想尽法子把他折腾死!”
陆芍恍然,终于明白她在说甚么。她多想告诉他,被押解的那人压根不是她口中的四殿下,只是此事牵扯到厂督的身份,她不知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该不该告诉长公主事情的真相。
而长公主认定她是救命的良药,不需她搀扶,说甚么也要跪下求她,二人推让之时,扯乱了衣襟。
萧双宜几乎一眼便瞧见了陆芍脖颈上佩戴的玉坠子,是块于阗玉镂刻的藤花葡萄纹,她突然静下声,压着啜泣的声音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的?”
陆芍还未从方才的推让中回神,只瞬间长公主的目光垂下眸子,在瞧见自己随身佩戴的那枚玉坠子后才知道她在问甚么。
她暗忖这枚玉坠子究竟有何来头,为甚么萧双宜的反应同厂督的反应一模一样。
想来是二人都见过这枚玉坠,否则也不会生出这么大的错愕来。她将二人的关系稍一联结,脑海中就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她试探性地回到:“你也见过它?”
萧双宜情绪不太稳定,未经思索便答道:“四哥哥生辰那日,西境将士大破敌军,父皇特地将那地最好的于阗玉打磨成玉坠,赠予四哥哥做生辰礼。这桩事朝中旧臣无人不知,我如何不认得!且宫内的所有物件儿都要登记造册的,只消命人查阅一番,便能寻着具体的年日。”
说完,她有些喜出望外,害得那些堆积在眼眶的眼泪砸落下来:“太后也没骗我!四哥哥果然还活着。”
陆芍握着那枚于阗玉,冰凉的质地自掌心传来,她也没想到自己自幼佩戴的坠子竟是厂督的东西。原先不信缘浅缘深的人,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二人之间的定数。
纵使二人隔着南北,却早在冥冥之中有了牵连,一朝见了面,然后相隔的山水不成山水。
她问萧双宜:“他们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