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笫之间,累些应当的。
靳濯元的眼神淡淡地扫去:“费心咱家的事?圣上拟好人选了吗?”
“眼下朝中可堪调遣的人不多,今日早朝朕也问了,竟是无一人站出来。那帮素有威望的老臣门生众多,他们不松口,谁也不敢做这打头阵的。掌印,这事要不暂且搁置一段时日,他们中饱私囊惯了,现下让他们清查,无异于是虎口夺食,朕怕矫枉过正,反而闹得政局震荡。”
靳濯元合上奏议,重重地甩在炕桌上,他双手十指交合,面上挂着清浅的笑,若非那双压迫感极强眸子,魏辞当真觉得他是担得起清风明月四个字的。
“圣上宽厚,为政局考虑。可在咱家看来,这块腐肉越烂,越动荡,咱家就越痛快。”
魏辞抿了抿嘴,想起他狠辣手段,心里打鼓,有些后怕。
魏氏也曾是钟鸣鼎食之家,曾因祖上功德,攒下爵位。只可惜后来佞言四起,玄元帝疑心颇重,到了他这一代,魏氏门庭凋敝,不复起用。
靳濯元找到他时,他才十六,徒有王爷爵位,没有实权。魏辞也想过,世上能人众多,怎么靳濯元偏偏瞧中他一个资质平平的外姓王。
心里一直有疑虑,却碍于种种缘故,从来没有过问。
“掌印。你为甚么不挑别人,偏偏找上我?”
靳濯元终于正眼瞧他:“圣上的祖父魏州延,父亲魏钰都是是少见的纯臣,纯臣为佞臣所害。咱家以为,圣上心里也不痛快,对这溃败的王朝心生嫉恶。”
确如他所说,魏辞恨透了昏君佞臣。
可魏辞到底不是靳濯元,靳濯元活在天光以外,身前是无尽的黑夜。魏辞却觉得点上一盏昏灯,也能勉强瞧清脚底的路。
既坐在皇位之上,是不是稍稍加以匡正,便能使朝野上下海晏河清。他默不作声地垂下脑袋,心里因着自己的期许产生有几分动容。
靳濯元知道他在想甚么,也不急于戳破,刚坐上皇位的人总想着能成就一番天地,魏辞年轻,有这想法不足为奇。
他后来就会知道,不尽人意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轩窗外,薄云流动,今日无风,光照经由挑檐削弱一半,柔和地落在小炕桌上。
被窗子上的纹样阻隔,正有一片宝石大小的光落在靳濯元的掌心。
他指节微动,本想拢在掌心,想了半晌,又将手缩回袖中。
“圣上总说不宜矫枉过正。”他徐徐开口:“咱家却以为矫枉必须过正。”
*
深宫后苑的日子总是枯闷,竖起耳朵听传闻八卦便是囿于红墙打发时间最好的消遣。
消息传得极快,昨日掌印怒气冲天踹了凤元殿的殿们,今日高至嫔妃低至粗使丫头,都在悄声议论此事。
原因无他,从来不沾女色的司礼监掌印,竟为了一个冲喜丫头亲自去凤元殿要人。
连圣上都惊动了。
更有人瞧见,那丫头疲累地窝在掌印怀里,由掌印亲自横抱着上了马车。
回过来想,掌印几时对一姑娘上心,大抵尝了甜头,遭不住美色这才转了性子。
凡事只要开了道口,就有人挤破脑袋往前钻。
宫里伺候的宫女到了年纪就能放出宫去,只要将日子经营好,余生也能过得顺当。既然有后路,给太监当对食就不是甚么光彩的事。
可这太监也分品阶,寻常的瞧不上眼,给十二监掌印当对食,好处颇多,却又另说。在这十二监中,以司礼监为首,若能傍上司礼监掌印,在滔天富贵门前,豁去半条命也是值当的。
靳濯元也没料到,他昨日的举动教好多歇了心思的人复又做起了打算。
回宁安殿的路上,陆陆续续瞧见请安的宫女,往常这些宫女只敢垂首站在两侧,话都不敢说,现在却敢故意侯在必经之路,笑意盈盈地冲他福身。
“宫里有喜事?”他蹙眉问诚顺道。
诚顺摇了摇头:“奴才不曾听说有甚么喜事。”
他的眉头紧紧拧着,二人沿着甬道回了宁安殿。
宁安殿内,站着一身着蓝色交领夹袄的姑娘。听见脚步声,转身过来。
她手里端着朱漆托盘,袖缘滚以白边,腕上带着银镯,整个人有意装扮了一番,不像是寻常宫女,瞧着像是哪个宫里的掌事。
珠圆玉润,比起美人也不遑多让。
瞧见靳濯元,她屈膝福了福身子,柔声说道:“奴婢是惠妃娘娘殿里的掌事陈簌。娘娘听闻掌印遇刺,身子正是复原之际,特地嘱咐奴婢送来上好的人参虫草。”
一字一句就连语调都经过斟酌推敲。
靳濯元越过她,跟没听见似的,直接迈上石阶。
陈簌紧跟在后边,拔高了声音:“望掌印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