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料准她会应下,便说:“眼下靳濯元还未醒,太后的意思自是越快越好。”
倘或他醒了,这事就不好办了。
陆芍也明白冲喜拖不得,只是日子定在后日,她多少有些失措。
清梨院内,流夏满腹牢骚地清点身家:“姑娘怎么睡了一夜就应下了?”
陆芍坐在妆台前,柔嫩的指腹拨弄着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上的锁扣,这个妆奁,是祖母买来,给她收纳簪钗环佩的,里头放着几件银饰。银饰放置久了,许久未有清洗,稍显暗淡。饶是如此,不难看出莹亮的底子。
“横竖府里也未将我看作至亲,与其留在这儿,还不如寻个其他的地方瞧瞧看看。说不定提督府并不像外人说得那般不堪,也不似我们听到的那样,纵使厂督性子阴郁,我乖巧些不去招惹他,他碍于太后娘娘的脸面,也不能将我如何。”
流夏撇着嘴:“可姑娘要嫁的到底是阉人...阉人是不能行...”
流夏长她几岁,床帏里的事多少知道一些。可陆芍却是甚么都不明白,祖母去时,她既未及笄也未说亲,谁同她说那些夫妻之道?
睫毛扑扇了一下,认认真真地问道:“行甚么?”
流夏也面薄,后边两字说不出口,只好换言之:“日后是无法绵延子嗣的。”
“这都不打紧的。听闻生孩子是个鬼门关,我倒是省得走这一遭了!”
流夏急坏了,有些口不择言:“姑娘,没有子嗣,往后哪来的依仗,过身后谁来守孝,谁来祭奠!”
她也知道两日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一想到往后的日子,还是免不了替陆芍操心。
陆芍默了一瞬,随后想起祖母的嘱咐。
人这一生贪甚么身后事,能将生前的日子过得顺遂圆满已是万般不易。往后的事往后再说,总不能因着往后,就不将眼前日子过下去了。
想到这,她便取出妆奁里的银镯子,用两指捻着,对着半开的窗子细细瞧了一眼:“拿白醋一泡,应该能去除乌黑。”
“姑娘!”
银镯子交在流夏手里,陆芍推着她往外走道:“我的好姐姐,可别再说了。这镯子我后日要戴的,快帮我拿去清洗一下。”
第4章 待厂督醒了,自会有他的打……
冲喜的事很快传遍朝野,阻挠有之,顺势附和亦有。出言相阻的,多是靳濯元的人,附和认同的则是得太后授意,站在太后这头。
大梁的新主是外姓王,非萧氏后人,新主登位,总是要整肃朝纲,起用新人。朝中不少旧势老臣饮河满腹,经手的权钱更甚是人命,皆经不住细查。故有老臣站在太后这头,妄要推翻外姓皇权,明面上是维护法统,以防礼崩乐坏,实则不过婴城自保,舍不下泼天的富贵。
新主魏辞到底年轻,平日有掌印在背后替他撑着,尚能驳斥一众朝臣,如今掌印重病在榻,朝中无人坐镇,朝臣们三言两语,就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冲喜这事,他竟是拿不了主意,只好任由太后以替掌印消灾积福的名义,将那陆家的嫡次女送去提督府。
陆家这厢,接了新主的旨意,也是紧锣密鼓地置办起来。依照陆齐华的意思,冲喜比不得明媒正娶,提督府也同那些贵胄人家不同,不必过于张扬。他那些同僚个个心比天高,大张旗鼓地将自己女儿送去提督府,难免遭人鄙夷,落人口舌。
可太后却不是这么个意思。
她先着人从尚服局送来真红圆领婚服,一并凤冠霞帔一块儿送入了国公府,又亲自挑了赤金累丝嵌红玛瑙头面,算作是陆芍冲喜的祝愿。
流夏端着银盆,看得痴傻,木讷地站在屋外,给鱼贯而入的宫人让出道来。
同在清梨院伺候的,也个个伸着脖颈踮脚张望,盼能沾沾贵气。
国公府不是头一回办喜事,先前大姑娘出嫁,阵仗也大,却只是沾了“富贵”当中的“富”,不似陆芍这般,仿佛一跟禁中沾上边儿,那“贵”字也就一道来了。
只是阖府都知晓,四姑娘的“贵”,有些美中不足。
陆芍一身红色里衣,由院里的张妈妈描妆,她生来骨相佳,只要面上挂些肉,便能显出姑娘的水灵。张妈妈伺候她的时间不久,谈不上有多深重的情谊,却是瞧着她一日日从消瘦哀恸中走出,好不容易性子活俏了些,转头竟是被人送去冲喜了。
她替陆芍敷粉,心里觉得可惜,便发自肺腑地说了几句体己话:“这几日老奴瞧在眼里,也知晓姑娘原是不愿去的。可事已至此,既然躲不掉,多添愁绪也是无益。外头这么多人都等着瞧姑娘的热闹,巴不得姑娘过得不好,姑娘偏不能如她们的意!老奴是过来人,到了这个年纪,愈是知晓万事都不打紧,唯独不能亏了自己。”
陆芍抿了抿嘴,这话与祖母所说别无二致,她知晓张妈妈是在宽慰自己,心里柔软,眉眼也带了点笑意。
描完妆,尚服局司衣示意身后的女史捧来婚服替她穿戴,女史顺着身线,有条不紊地替她整理襟口,双手触及里衣,忽地摸到陆芍里衣下佩戴者一小块玉石。
“姑娘娇嫩,婚服颇有些分量,这坠子压在里头,怕是觉得不舒坦。戴在外头也与太后娘娘送来的头面不搭,不若先取下,过了今日再戴。”
陆芍“哦”了一声,攥着编织的红绳,取出玉石。红绳稀松寻常,没甚么稀奇的,只是没想到下头悬挂的竟是块上好的于阗白玉。于阗玉经圆雕后,镂刻了藤花葡萄纹,小小一枚,清新淡雅。
她小心翼翼地交给流夏:“这是阿娘留与我的,且放在祖母给我的妆奁里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