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濯元清了清嗓音,他心里虽这般想,听到后,却有那么一丝别扭。
兴许是二人各自别有心思,并非情投意合地走到一块儿,又兴许是他一阉人,哪里当得上这‘二字’,横竖他听陆芍这样唤他,喉间紧紧梗塞着,就是应不下声来。
“与诚顺一般喊我。亦或是将我当做你的哥哥。魏国公府的三公子,不正是你三哥哥吗?这两字,应当不难喊出口。”
余州的邻里认得陆芍,他们只知晓陆芍是被汴州的贵人接回府去了,却不知她真正的身份。二人以兄妹相称,不会惹邻里怀疑,权当是府里顾念她在余州长成,着兄长陪她一道回乡怀旧来了。
这样也好行事。
只是她那三哥哥品貌不端,光是那张脸,便不能同厂督相提并论。
她摇了摇头,一时想了个主意:“我唤你兄长可好?”
靳濯元没有出声,默允下这个称呼。
*
翌日清晨,马车驶入余州地界。
余州毗邻南直隶,南直隶又设有江南贡院,江南贡院出过一半以上的官员,是以余州除了经贸繁荣外,文化昌盛,养成了崇文重教的风气。
文人行在路上,从气度举止来看,很好辨别身份。只是自打入了余州,一路下来,文人流动数量颇多,纵使文教风气再盛,也不至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
尤其是新主登位后,并无开恩科的打算,靳濯元紧紧盯着外边动向,总觉得有些反常。
他敲了敲车壁,掀开轿帘嘱咐诚顺道:“去查查,这地统共有多少书院。官学私学一并列举在册。”
还未等诚顺应声,陆芍便抢先回道:“官学五座。最负盛名的是知州所建的清槐书院,往后是白鹭书院、柳湘书院、临潭书院和庆儒书院。「1」至于私学,原先是明令禁止的,近几年不知因何缘故,又逐渐盛行起来。颇有名望的,大抵是茶西街薛湛水兴办的私学。”
靳濯元吩咐诚顺调查书院时,并未避讳陆芍。陆芍在余州呆得久,知之甚多,查探书院并非密事,她也就壮着胆子给靳濯元解惑。
靳濯元抬了抬眉:“想来我带你出府,还带对了?”
他转着白玉指环,像是考究学问似的问她道:“那你可知,玄元帝在位时,为何明令禁止私学?”
陆芍只知晓余州当地的概貌,哪里知晓国君策令的深意。但自古做学问的统共就那么几个问题,明令禁止,无非是怕异说太多,风行太盛。多元学说碰撞确实精彩,但想要朝政稳定,就必然固深一元思想。
“是生怕私学惑乱百姓吗?”
他也就这么一问,陆芍却说到点子上去了。
“这也只是其一。其实大梁开朝以来民风开化,初时并不打压私学。余州言氏鼎盛时,还在府中兴办过义塾,替贫寒子弟讲学。只是后来出了贪税的案子,曾受过言氏教化的门生,有不少上京击鼓鸣冤,递诉状者,亦有投湖明志,要求彻查此案者。文人当道的朝代,光是慷慨激昂地游说风骨忠义,便引得志同道合的士人加入其中。士人齐心,能搅起多少风浪?玄元帝见过那等场面,哪里还会教此事重蹈覆辙。言氏的案子一结,他便明令禁止私学。”
这是他头一回同陆芍说这么多话,说到后来,他愈发觉得余州的古怪。
陆芍听得认真,她没想到策令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亦没想到,这段故事,竟同余州言氏有关。
可是靳濯元知晓策令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他为何对言氏的过往洞悉入微,比她这生长在余州的人还要清楚。
“厂督好像很了解言氏?”
人后,她仍是习惯这般唤他。
“知道这些有甚么难的?我来余州前,自然将余州的情况探听仔细了。”
陆芍不疑有他,又追问道:“那言氏贪税,当真是诬告?”
若是诬告,怎么没有平反的迹象?
未等到回答,马车就已缓缓停下。靳濯元率先下车,继而将陆芍搀扶下来。
立在他们眼前的,是余州典型的马头墙。粉墙黛瓦,鹊尾座头,又有红梅相掩,自成江南的格调。
他们甫一下马,便有人拉开屋门,有序地去搬马车上的箱笼,陆芍一眼瞧出为首喝使的人。
“福来!你也来了?”
陆芍许久没见着福来,问了诚顺,只说他有要务在身,出远门去了。竟是没想到,这远门指得就是余州。
福来挠着脑袋,听见陆芍唤他,立马停下手里的活,乐呵呵地颔首道:“那日多亏夫人,底下的人才没下重手。”
他向陆芍递去钦佩的眼神,寻常人哪能使得掌印心软,也就他们小夫人,竟能说动掌印。
陆芍听了他的话,记起那些令她受罪的鹅绒,一时红了脸:“本就不是你的缘故,怎好让你白白挨顿打。”
靳濯元站在一侧,沉着脸等主仆二人叙旧。
“说完了吗?”